魚的來歷

1 錯誤

我是一朵花，長在河的左岸
你是一朵花，長在河的右岸
我想接近你，但沒有鰭
我想呼喚你，但沒有嘴

等了一百年，我終於變成
一條黑吻藍道鰈，游向右岸
可是尋你不遇，除了風
除了滿地花瓣隨風滾動

2 重逢

在陰暗的岩礁區
我遇見你，彷若隔世
你有一張我熟悉的面孔
很多很多年前
隔著一條河，我們曾面對面
乾燥的河牀下
我們的根互相糾結

陽光刺穿海水
礁區一片明亮
我輕擺尾鰭，緩緩游向你
我想問：
你還記得我嗎

3 結晶

月圓時份，我走過礁區
携著許多故事來到你身邊
例如哥倫布的頑強，耶何伯船長的兇狠
鐵坦尼克的沉沒，還有很多關於魚族的故事
很多你陌生的魚類的名字：
裸頂鱘、藍點鱍、燕尾鯧……
海裏的每一條魚都是我纖巧的神經
牠們敏感內向，脆弱多情

凌晨三時，沙粒翻動，潮聲喧嘩
你張開手臂從南到北從西到東緊抱我酥軟的身體
當天空轉白，我不得不離開
以貓的步履，我緩緩退下
不要擦傷你細嫩的肌膚
邊走邊回望，我把數不清的貝殼放在你腳下
小榧螺、布紋螺、枇杷螺……
還有你最喜歡的唐冠螺

潮漲潮落，月湧大江
每一次分離，我都在夕照下等待
等待黑夜來臨，你擁我入懷
在最短的時間裹
我要搜集海裏所有珍奇的貝殼
串成一條長長的項鏈，掛在你雪白的胸口
讓路過的魚們都說：
你是世上最美麗的新娘

4 懷疑

請把頭靠在我胸口
貼近我鰓蓋
聽聽我心跳
它跳得緩慢而低沉
它正在默默流著淚

請把頭靠在我胸口
貼近我鰓蓋
聽聽我心跳
它跳得急促而高亢
它正在默默淌著血

這時侯
你側過頭，
對我說
它很正常

5 分離

雙鰭變成翅膀
眾魚昇向天空
迎面而來的鳥群認不出祖先的面孔
驚慌四散
白胸刺眉鯛閉上眼睛，游向天涯
沉默而堅決

海涸乾，岸消失
鯨魚們掉下深淵
在烈焰中焚燒
海牀上，精衞投下的石粒
晶瑩發亮，堆積成山

除了電鰻，棘鼻海龍，角箱魨
還有一些單鰭的魚
給困在石縫裏，紅色的鰓
一張一合，滴著血

一條瞎了眼睛的黑吻藍道鰈
掙脫纏身的海藻
鑽出鐵坦尼克的甲板
向著海岸爬去

牠遍體鱗傷，
嘴裏，咬著一顆滾燙的石粒

牠渴望，回到充滿淡水的河口
然後逆流而上
攀上左岸
重新變成一朵花

刊於《北京23+8/夏婕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