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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在
我問過自己:如果世上有神,我對祂來說重要嗎?
讀小學時,父母加入了一個來路不明的組織,名叫「中華科學意識研究會」。名為研究,實際上則集宗教、政治、直銷於一身。
領導組織的「老師」,自稱李白、李後主與蘇東坡等幾世文豪投胎入身,對自己的詩才格外自信,寫了好幾本舊體詩,自譜曲調,囑咐信徒如父親之類日日吟哦誦唱,據稱能累積善緣。「老師」的這項教誨對我造成非常可怖的影響。至今,只要想起李白的〈將進酒〉,我眼前總是浮現父親在客廳裡,兩頰汗光閃爍,扯開嗓門高唱「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的情景。
李白若有知,必定崩潰矣。
中學時,父親會趁我在家時冷不防地掀開房門,亮出一冊印有「中華科學意識研究會叢刊」字樣的本子,隨即照本細數我的貪婪,懶惰,肥胖,暴烈,固執和驕傲,我的性格、說話的表情、用詞方式、五官和身材,被父親一層層剝除得如無毛豬肉般赤裸見血。父親訓話時,因為激動,唾沫星子不時從嘴角噴出,滴落在他四季如一的破汗衫上。我低著頭,不時抬眼窺看牆上的時鐘──十五分鐘,半小時,一個鐘頭──最末,父親總是要我認罪並承諾悔改,這戲才暫時罷休。
事隔十六年後的現在,我想,父親和我早已各自明白,與我懶散貪逸天性戰鬥拚搏的那些時間,無疑是徹底白費了。
國一學期結束後,我轉學到一間私立國中,不久就被幾乎全校同學視為異類,不僅被同班的少男少女排擠,其他班的學生也習慣在我下課經過走廊去廁所,或穿過校園去操場上體育課時,從樓上探出身醜女醜女地大叫,或擦肩而過時故意從側面推我一把,被我重心不穩撞到的某個男生便會誇張擠弄出一臉嫌惡。
我知道自己看起來多惹人討厭。我身材肥胖,毫無青春少女的曲線。一頭自然鬈粗硬如馬鬃。眉低壓眼。整個青春期,我非常害怕和任何人說話。青少年的殘忍與動物無異。班上受歡迎的少男少女主動貼近,通常是目的性的暫時權宜。英文考卷和數學習題解決後,若我太依賴這份友善,向對方多透露兩句心底壓藏的話語,那些話隔天必會傳遍全班,成為莫大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