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兩年，為了錄podcast，寫稿的日子還是很開心，也不是說這些古文就看我們講就好，古文這麼多，為啥不講這要講這，其實還是關乎我們想對大家說些什麼，可能是些價值觀，或者人生崎嶇路上不免擔心的提點，但更多可能是快樂，我們想起的，最多的可能還是那些讀書給我們的快樂。

來談談自己小說

畢竟還是只能自己談。（印象科幻）這本合輯內收的（豬頭的故事）是很多年前（十年有了吧？）投稿倪匡科幻獎的作品。

故事很簡單（我愛爆雷連自己都不放過），就一個中年胖大叔，某天掉了錢包鑰匙，帶著口袋僅剩的十元，去租書店租漫畫，認識一個小妹，小妹收留他一晚，但第二天小妹人就不見了，小妹自稱是外星人，告訴大叔他這麽健忘，其實也是外星人，是個健忘的豬頭星人。
小妹後來被大叔發現躺在醫院裡，不久過世了。
（有點草率但也想不到如何？）
豬頭星人大叔仰望星空不知何時會忘了她。

好了，故事大概就是這樣。
這篇小說寫的八成都是真的。我常晃晃蕩蕩丟錢包，忘記帶鑰匙出門，也的確有一晚忘帶錢包到街上租書店才發現只有口袋零錢，其他很多場景也都是我真實的記憶片段。
小妹不是真人，但是真的。小時侯家裡有訂國語日報，我記得裡面連載過一篇小說，說是有個轉校生，是空氣星人，沒有存在感，容易被忽略，最後消散化為空氣。
其實我忘了小說情節了（畢竟我只是個豬頭），我沒忘的只是這個小妹。雖然我是個豬頭，但小妹消失的心碎我沒忘記。

所以這是一篇雖然落選沒人要但我一直記在心裡的作品。本來張老師也不要這篇的，他希望選輯裡優先收錄得獎或在報章雜誌上發表過的作品。但因為我也沒其他得獎作，投報紙的我其實覺得不如這篇。反正，最後有幸，我終於把這篇印上紙本了。

我對我投稿永遠不會得獎也是有認知到原因的，就是格式不合。即使在印象科幻這個選輯裡，我的作品還是很怪，說科幻，只有強說主角是外星人這點勉強蹭到邊，其他完全沒有科學元素。但投純文學，又不是那種真的比慘的故事（我的人生大體上不錯沒真的很苦，除了又窮又病工作不停之外，沒啥問題），根本人家也不看。我自己覺得我寫得算不錯啊，說情感有情感，說奇想也有啊，為啥什麽鬼獎都得不到。
當然現在我會覺得，終究還是我不夠會寫，寫得像姜峰楠或保羅奧斯特這樣，應該什麼獎都可以得（姜寫到人家要給他獎他不要），終究還是不夠會寫，終究還是對自己太好。

情節緊湊，雖然只有上下兩冊。但故事情節量應該比多數四五冊的武俠小說多，不拖戲，而且服比後面都有收，有各種呼應。上冊講為兄報仇的追兇和路上相遇美女的過程。懸疑+香豔
下冊則牽扯出主角身世和(上冊開頭)追兇過程發生的謎團(狗血家庭愛情劇+大解謎)，情節完整拋出去的謎團都有解開，而且真相挺狗血，如同京極夏彥那種說穿了沒啥，但變態離奇那種。

另外，看完結局，會覺得這書帶有某種後設的諷刺感。讀者要冒險，要和美女相遇，那就給你那些，但這些都是作者安排的，這樣的冒險，這樣的美女相遇，如果是真的，是不是安排這一切的人其實是個大混帳，所以寫這樣武俠套路的作者也是混帳，那做這樣夢的讀者呢？是不是也都是自欺欺人的混帳？

赤螭之風

這本書意外好看，就一個同行來說。

說我自己的經驗好了，我也想過寫小說，寫武俠，或寫奇幻冒險都一樣，最難的不是想故事大綱，什麼主角全家被滅門，之後跑到什麼深山(武俠的話就高山，奇幻的話就是森林)遇到奇遇，然後有了一番遭遇之後，身心獲得成長，回頭解決最初的困境，大概這樣，這些都不難，對我來說，最難的是人和人的相處。
對，和現實一樣。

總覺得現在是個不用和人相處的時代。至少我是這樣，失業三個月，剛上班就隔離七加七，我發現最難的不是孤獨，我一個人只要買得到便當，或簡單還有屯點糧，有網路有手機，在家根本可以和誰都不說一句話，隔離其實挺好的。
所以我越來越難想像，一群人的外出冒險是怎樣的樣子。

而這本赤螭之風，要我說，最好看的地方在於裡面的角色多半是群聚的，多數的故事場景都是描寫群體的。我覺得這個很不容易，很多爛小說家都會把小說寫成一個人在空白的綠屏前面，獨自喃喃自語(就像我)，人和景沒有關係，人和人也沒有關係，角色像是作者理念的復讀機，空洞枯燥。
但我其實還是喜歡有朋友，有一群人的感覺，但我不會寫。所以身為同行，我覺得作者這方面的描寫能力讓我羨慕敬佩不已。

故事本質是個青春夢，青春就是會覺得世界充滿著惡意，但我們只能相信愛，盡管要弄髒自己的手或是犧牲生命。雖然只是個青春夢，但除了這些愛與犧牲，我們還能信仰什麼呢？

推薦一部不一樣的武俠小說
賴修淯

武俠小說據我多年觀察，說到底是各言爾志的事情。很多人以為武俠就是金庸的武俠，但其實不同的作家筆下的武俠世界，有不同的道德法則。寫得多了，如金庸在《射鵰英雄傳》寫郭靖的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到最後一本《鹿鼎記》對俠的自我解構，也會很不一樣。
對俠的思考其實就是對人生哲學的思考。
很多非武俠成名的文人作家到老都會想寫一部武俠小說。當過行政院長的劉兆玄年輕時就寫過武俠小說，晚年還寫出《王道劍》，自然真的在江湖（政治圈）打過滾之後言志之作。此外還有根本和武俠小說沒淵源的作家，晚年也都寫武俠小說，如旅美作家張北海寫出《俠隱》，純文學的名作家李永平寫《新俠女圖》（過世前最後的未完遺作），資深財經政治記者王駿寫了《江湖無招》。
張之傑老師不是武俠小說作家，1971年因車禍受傷，在家休養三個月，為了打發時間，寫成武俠小說《江湖行》。今夏張老師興起一個浪漫的念頭，何不利用疫情期間，為《江湖行》寫本續卷！

《江湖行》和《續江湖行》和傳統以少年成長為主線，滿足男人替代夢想的武俠不同，裡面的主要角色都是有豐富層次的圓形人物，例如《江湖行》，故事主線雖然看似是因為奪一把神劍所引發紛爭，但主旨似乎也圍繞某些人生該如何自處的問題，裡面的角色們對於「江湖」，各有各的態度，有超然於外者，有關照大局的，有獨沽一味的，展現了對於人世(江湖就是人世)的種種態度。讓讀者可以有許多看法，但應該也是張之傑老師年輕時對於人生的種種想法。到了《續江湖行》，有種論語裡說的「從心所欲不逾矩」，似乎人生沒有這麼多岔路了，怎麼走，就從心所欲不逾矩吧。

《江湖行》和《續江湖行》相隔整整半個世紀，寄託的應該也是不同年紀時的人生觀。不管你在人生怎樣的階段，都可以在這兩部書中找到一些參照點，思考自己現在的人生。

很騙錢的一本書，整本書不太大，而且字距很寬字很大(不過這點對老花的我來說很不錯)，整本書就是一篇文章而已(我猜幾千字而已)。但因為他是村上春樹，所以可以。
我最近整個沒有寫文章的信心，但看到村上這篇算是交代自己和父親一些事的散文，還是覺得寫得真好。村上和我年輕時崇拜的歐洲系的擅長說道理的小說家不同，村上道理就算很用力了道理說得還是很普通(如同雞蛋高牆論真的很普通，不信去比一下昆德拉的耶路撒冷得獎感言，說道理的層次是完全不同的)，但村上還是個使用象徵的天才，說故事的天才。
棄貓，用了兩段生命中和棄貓有關的故事，就交代了和父親之間，以及對政治立場的很多看法。雖然認真說來如何解讀這個棄貓的兩段故事真的也可能每個人讀完都有自己觸發，說不清楚，但去替代，去猜想解讀村上(或者觸動到讀者自身)的各種想法，最後都會歸到這兩個棄貓的故事上頭。
寫散文寫到這樣，也是沒話說了。
看完真的村上的背影變得高遠起來，如同文末那個棄貓。
大江曾經批評村上的小說缺乏政治關注，但看完棄貓，我反而覺得，背離遠去也是一種姿態。村上其實影響了一整代人(至少台灣啦)，或許話也不要說這麼滿，但至少對我來說，村上筆下創造的這樣晃晃悠悠的世界，反過來是對於目前越來越機械無個性化的世界的反抗。永遠的少年村上春樹，如同那隻因年少無知爬上高樹，從此不下來的被世界遺棄的貓。

看第一部分時，我聯想到二十幾歲看銃夢。
銃夢這部漫畫(也就是電影愛麗塔：戰鬥天使的原著)，對我來說是很衝擊的，當時我沒有系統性的接受科幻對於生化人(人造或複製人)，生機人(機械義體)，AI(人工智慧)等等的系統性理解，直接就是看漫畫，隨著劇情不斷動搖我對於「人」的定義。
什麼是人？肉體還是靈魂？靈魂在哪邊？在大腦嗎？靈魂可能可以轉移到機械中嗎？(記憶體)，那這樣，非人類的靈魂，一開始就是機械的存在，有可能有「靈魂」嗎？
銃夢對我來說就是這樣一個就算我沒有科幻的系統性知識，光看這部漫畫，就會讓我有開天眼，發現新大陸的感覺的漫畫。

那我會覺得董啟章這部小說，也是和銃夢一樣，在小說裡同時動用到各種科幻想像的小說。如果是一個像當年我這樣都沒接觸過太多科幻的讀者來說，應該是一本燒腦的開天闢地的小說。
看一本書等於就是系統性的認識了種種關於人的科幻定義。(雖然在這個知識爆炸的時代，都有愛麗塔：戰鬥天使這樣的電影了，還有銀翼殺手2049等等無數的影視作品，現代讀者可能未必這麼陌生)

這是第一層的閱讀感覺。大概是讀完第一章 理性的虛無主義者 之後的感覺。

這本書分為三大章，第一張最長，大概就是一個教授被請到新加坡去，各方勢力(做AI的，做人造人的，做統治用超級電腦的)都爭取他的效力，突破技術瓶頸。框架故事是這樣，但更多篇幅在寫這個教授，和妻子離異，和女兒陌生(女兒似乎去參加雨傘運動)，他一個人逃離香港，到新加坡，遇到侵入他宿舍的無助的年輕漂亮女學生和聰明卻忽冷忽熱的女同事，以及一個酷似前妻讓他一見鍾情的女強人，之間和她們產生的各種感情。

第二章叫康德機器，第三章叫ghost writer。

劇情就不說了。但看完會覺得書名真是直接，真的就是喜劇。

平心而論，要不是知道董啟章是純文學大作家，名聲顯赫在前，光看這本書我會覺得後兩章好輕浮，人物感情也很理所當然，像是直衝著快樂結局而去，只為了快樂結局而輕鬆了解決了所有人和人間的難題。(周旋在三個女人之間怎麼可能會有好下場，更別說國泰民安都還是全靠他)

要不是因為他是現代的香港人，我差點就會評價說就是那種看不起通俗小說，從純文學跨過來但因為看不起所以完全不認真的小說家，如果我活在四十年後，或者不用四十年，二三十年，我也沒有經歷過目前香港這段新聞感受，我一定會說這是個沒誠意，看不起通俗小說的作品。

但就兩個關鍵詞，讓我覺得被這部小說給打動了。
「理性的虛無主義者」、「難民」。

我自己看這一兩年香港的新聞，我也很虛無，雖然我自命理性。難民更是直接問出了最難解的地方，同時又隱含某種即使不是香港年輕人，就算是我這樣的人也常想的東西，雖然我比較常用的詞叫做「流民」。

雖然董啟章看似一個非常炫才的作家(引用康德，引用熱力學……)，但我幾乎認為這些知識在小說中都只是魔法般的存在，都只是個機關零件。小說家其實不是哲學家，甚至不是政治家。對於亂世，小說家沒有解方。

我從唐諾的書中(我忘了哪一本了，盡頭或是讀左傳或是都有)看到一個說法，說孔子晚年在學周易。因為世道茫茫，無力可施，孔子也越來越迷惘了，所以只好回頭從理性的基礎上去探求，或者寄託。

我認為這就是董啟章在這本後人間喜劇中做的事。亂世茫茫，無能為力，但我們來講講熱力學吧，來講講康德吧，那邊或許有完美的世界，完美的人……
這樣地悲哀而虛無。

看完覺得像是時空旅行團，帶著我們讀者，由草野的視角(主角雖名列四大名劍，江湖上的年輕高手，但撇開這些，也就只是個鄉巴佬)，看看明朝到底怎麼滅亡了。

目睹一個朝代的滅亡是沉重的事，但我覺得羨慕做不到的，就是寫得如此輕快，沒有什麼哭天喊地的生離死別(看看孫曉，寫還沒亡國的時代就寫得書中每個角色都低眉垂首淚眼汪汪)，書裡沒有一個人在哭，死亡也都是如雨落入河中，如葉子飄落一樣，像是自然的事。

其實想想過去郭箏的作品，雖然一樣多半都是表面戲謔荒唐，但最後會有一個或者熱血不已(如少林英雄傳)或者哀傷心碎(龍虎山水寨)或者有熱血也有哀傷(鬼呀師父)的角色情感核心，但到了這本，沒有任何要煽情的挑動讀者什麼英雄愛侶的遺恨，一切都很清淡，如同書中某角色說：都只是我的個性而已。或者另一個英雄說：真是沒什麼意思。

沒有人哭也沒看到有人在哭。

我覺得這是不同的心境。或許如果只看這本，會覺得郭箏寫得太淡，太快。但我是從少林英雄傳看過來，我會覺得這本卻真正證明郭箏這個作者是個不沉溺過去，持續誠實的面對內心的作者。

少年時會悲嘆努力救國但無望，或者愛侶終究不能白首。但現在我也開始老了，我也覺得很多事搞砸(如戀愛)：沒什麼，就是我自己個性而已；很多事努力過但老是失敗(例如投獎)但回頭看也只想說：也真沒什麼意思。

無怨無悔。這心境真的是老才能寫。

總之，關於這本書，買就一個字，我只說一次，怕錯過的人看見相思。

很久沒看到這麼合我胃口的通俗小說
通俗小說好看在那，對我來說很簡單：善有善報。
這本我本來看介紹說是啥宮鬥陰謀啥的，我還想我應該不會太喜歡，我一直想逃離複雜的人際關係，我沒有這類思德哥爾摩症。沒有想在小說裡找回現實中得不到的。
人過中年，也沒有啥少年成功夢。所以雖然朋友很推但我本來也沒有全信。
但看完覺得根本不是啥賤人就是矯情的宮鬥戲啊，大部分場景都在宮廷，但沒有啥小鼻小眼的人情傷害，看完才知道，其實就是一個好人有好報的故事。
願好人有好報。
這已經是我現在心中對世界僅有的小小祈願了。

我覺得左道書很好看的地方是人物寫得有趣。

主角師徒很可愛，就算反派也不是免洗反派，也都各有情懷。連第一集裡一個大家看不起的小偷師叔，到第二集裡突然高大上起來，這個轉折寫得不僅不硬，而且很溫情很有說服力。

我特別喜歡邪教妖女月盈。
月盈月盈，任盈盈，難道是笑傲江湖的套路？(這書也有很多討論政治的段落，也很像笑傲。至少很像英雄志。)
是很像套路，但絕對不同。


新書不能暴雷，但我只說一個場景，這個妖女首出場遇到男主角就掀上衣露胸部。
後面有興趣大家自己看。(我很喜歡這個場景，絕非只是因為露胸部，事實上卷一這個妖女現身時我只覺得真的是妖女。兩人故事要到卷二才會知道後續原因，也才會對這個妖女有更深同情。)

但這書也不是沒有缺點，認真說我會覺得卷二末雙主角中師父的一個情感轉折有點突兀，而且收得太激烈。不過臨老入花叢，有時傷得更深更難回復，掩卷細想，這情節其實是很好的，這樣的情節金庸沒有寫過，古龍好像也沒有，但這樣情況不是現實很常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