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禪宗兼具「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普及淺易性,與深徹無分別智證的「教外別傳,絕諸戲論」的雙重特點。若無嚴謹的法門(或依《楞伽經》、《金剛經》印心)與確實的師承(以袈裟為證、或面稟親受)作為規範,所謂「自性」則容易流於外道的神我見,有紊亂宗綱之嫌;而所謂「頓悟」則可能承虛接響,有濫接門徒之弊。這是禪宗重視師承源流的原因。禪師們認為其體悟的心法是親從佛陀所傳的,自印度諸祖到達摩乃至中國祖師代代相傳的法脈不斷。歷代傳法機緣,可以用燈火相傳不絕為譬喻,所以禪宗法統、世系圖等的紀錄,稱為「傳燈錄」。在中國禪宗,此代代相傳的心法似乎又以實物的「袈裟」相傳為證。此種無限可能性的心法,與袈裟單傳、一代一人的祖師之間的張力,激發起禪門弘傳時波譎雲詭的戲劇性。依禪宗典籍,此傳衣制度可能是到六祖慧能大師為止。從《六祖壇經》的記載,此時期的禪宗已有為了傳承而?奪袈裟的問題。之後,又有唐朝神會(定慧能為第六代)與普寂(定神秀為第六代)的法統之爭;宋朝《景德傳燈錄》與《五燈會元》以天皇道悟或天王道悟之問題,將原屬於青原行思之下的雲門、法眼兩宗,改屬於南岳懷讓,引起五宗所屬之爭;此外,也曾產生青原與南岳、法眼與餘宗、曹洞與臨濟、大慧與虎丘之先後次序(嫡庶正偏)之爭。晚明時期的禪宗漢月法藏禪師(1573—1635)雖嗣法密雲圓悟禪師(1566—1642),然而又自稱得心于宋朝高峰原妙(1238—1259),印法於寂音(1071—1295),主張古今可遙嗣。其著書《五宗原》,以為「威音王佛之圓相早具五家宗旨」。其門人潭吉弘忍也作《五宗救》,論證他們倡導的法門「宗旨」,是從上六祖五宗世代相傳的真正「法乳」。引起密雲禪師之反對,二人關於「臨濟宗旨」的論辯,引起禪門諸家諍論不已。此外,在漢月圓寂後約一百年(1733),雍正皇帝也以《御製揀魔辨異錄》,對漢月門下均以「魔藏」、「魔嗣弘忍」,或「魔藏父子」等稱呼口誅筆伐,並且以實際行動迫害,使得「密漢之諍」兼帶政治色彩。歷來研究「密漢之諍」的問題焦點,如作者見一法師所說:大都著重在二人嗣法過程、對「臨濟宗旨」的歧見和論辯之始末,而對於最根本的漢月禪法之形成及其特色,卻沒有全面研究的論著出現。因此,見一法師的畢業論文以此為論題,並請拙僧為指導老師。雖然,敝人認為非此方面的專家,請辭再三。但是,見一法師誠意邀請,加上有禪學專家鄧克銘老師願意大力協助,只好忝為指導老師。如今,此論文即將印刷出版,法師再邀寫序。拙僧只能贅言一二,隨喜之。並且,提供下列幾點作為參考,謹為序之結語。 一者,密雲禪師另一位弟子費隱通容(1593—1661)反對漢月門下遙嗣古德,拈香傳脈,不重法統的作風。於是,費隱與門人共編《五燈嚴統》,上自七佛乃至明末,只收錄當機契悟,面稟親承記?者。雖因引起曹洞宗門不滿,興訟官府,遭到毀版。但是,費隱的得法弟子隱元禪師(1592—1673;1654東渡日本建立黃蘗山萬福寺,成為「黃蘗宗」)則作跋並刊行於日本,再傳入中國流通。這個層面的發展,讀者們或許可以留意。二者,禪門重視禪師面稟親受心法,可以與律宗之重視戒師現前親傳戒體,作比較研究。其相通之處似乎皆認為:心法的體悟、典範的傳承、需要「人與人」之間面對面的學習才有可能。在戒律傳承的戒師若少於十人或五人(偏遠處)時,此地區的比丘、比丘尼傳承則有中斷的可能性。那麼,中國禪宗的傳承是否曾有中斷呢?又如何才能接續?參!中華民國八十九年八月三十日 釋惠敏 序於中華佛學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