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猶聽見,柳丁從車籃子蹦落碎石山路的聲音……
李明足
「三支大過都記滿了,學校寄通知單被退回,你家沒電話,家長又沒時間到學校來,看樣子,我得親自跑一趟和家長談談了。」
「去我家?老師,妳不要開玩笑啦,妳找不到的。」他仍是那副吊兒啷噹的口氣。
我笑著拍拍他的肩:「放心,我有你帶路呀。」
「去我家真的很麻煩,很難找,車子上不去,還要走一段山路。」
「別擔心,我會騎機車,也可以走山路。」
「老師,妳來真的嗎?別這樣啦,我保證以後會乖乖上課,絕對不再跟人打架了。」
我打開資料夾:「唉!這些都是每次違規後,你要我相信你的保證書。」
他停頓一下,壓低聲音說:「老師,對不起!」
這一段印象深刻的對話,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那一年,我在新營高工任教,擔任板金科導師,班上四十幾位全是男同學。青春期的孩子雖然頑皮,大部分表現不錯,只有幾位常犯校規,其中阿俊(化名)是最令人擔心的一位。
隔幾天,段考中午考完,我載著他回家。
幸好娘家離東山不遠,我先到娘家換一輛機車,繼續上路。
一輛中古的50CC小綿羊載著兩個大人,平路不是問題。一到山腳下,我確信他不是在嚇唬我的,眼前一條布滿碎石子的泥土山路。我就算踩足了油門,機車也只能龜速爬著。
騎到半路,他跳下車:「老師,這樣不知道要騎到民國幾年。其實我家就在上面,可以抄近路,妳把機車停路邊,這種車沒人偷啦,我們從這裡爬上去,一下子就到了。」
就這樣,風塵僕僕地到阿俊家了。
阿俊家座落在半山腰上,只有幾戶人家的聚落,主要農作是種柳丁,農閒時利用當地的竹子編竹籮,批發到山下的山產市場。
我們一到,他的阿嬤從一群正在編竹籮的老人中駝著背走過來,大聲叨念著:「哎呀,老師啊,真拍謝,乎妳走一趟。阮阿俊真憨慢,乎妳真麻煩囉,真拍謝。」 其他人一聽到老師來,紛紛放下手邊工作,好奇地圍到阿俊家門口。因為這是第一次有老師到庄內拜訪。
那次家庭訪問,我從阿嬤、阿俊、鄰居交談中聽到了學校資料卡上沒有記錄的辛酸故事,才知道阿俊為何愛打架滋事。整個家訪過程,我沒說出阿俊被記過的事。
離開時,阿嬤從屋內拎著一袋柳丁,硬塞過來:「這阮種的柳丁,外皮無水,不過真甜真有湯。老師,妳嘜棄嫌啦,以後有閒就來𨑨迌。阮阿俊卡拜託老師牽教啦,伊是阮家唯一識字欸。」
阿俊陪著我走下山,把柳丁倒滿車籃子。
他站在機車邊很久,我也在等待,他慢慢開口:「謝謝老師沒跟阿嬤說我被記大過的事。拜託老師,請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以後一定更用功,守校規。」誠懇的樣子不同以往。
「不是我給機會,是你一定要給自己機會,才有機會。你阿嬤這麼辛苦……」語未完,看他淚流滿面,我輕輕說:「明天來學校再談了。」
下山的碎石子路上,機車顛簸跳動,車籃裡柳丁也跟著蹦跳起來,接著「乒乒砰砰」跳出籃子,滾落到山路上。
我自言自語:「可以不去管的,反正柳丁也不是甚麼貴重的水果。」
突然另一個念頭把車子煞住,「不管甚麼水果,怎可任他在山路上腐爛?」我彎下身撿起一顆顆泥沙中的柳丁。在阿俊家強忍的淚水卻一滴滴落在碎石路上。
學校裡,會遇到常違規的學生,看似故意挑戰校規,深入了解他的背後原因,常常來自於家庭因素,像一顆顆伺機跳出車籃子的柳丁,對外面世界好奇又茫然無知。這些孩子是阿俊的化身,需要有人能同理他陪伴他。有時耐心傾聽,有時要給予當頭棒喝,有時守護他在岔路口的抉擇,有時當一塊石頭,讓他坐下好好哭泣。
感謝生命中遇過的學生,願意分享他的故事。有的故事令人心痛,有的故事令人發噱,有的故事畢業多年仍在延續,有的故事隨著鳳凰花落就結束。
這麼多年來,腦海中儲存無數的故事,我將其揉合成一則一則的故事,希望閱讀故事的同時,對徬徨無助的青少年有些助益,對青春洋溢的少年們正向鼓舞。
朋友問我,這本故事中的餅乾和鍋子真有其人嗎?
是的,他們融會了好幾位阿俊的成長故事。
接下來呢,有很多故事等待被述說,還有更多故事陸續在發生。
推薦序
活下來就會有好事情發生
呂芯秦/臺灣失落關懷與諮商協會理事、曾任馬偕紀念醫院自殺防治中心個案管理師
根據American Association Of Suicidology(1999)表示,「每位自殺者,他們的周圍至少有六到十位親近的親友得面對突然喪親的重大失格」,這包括他的父母、伴侶、子女、兄弟姊妹、近親、好友、同事、老師及治療者等,而這分記憶至少將伴隨遺族十五到二十年。自殺者親友所經歷的,與壽終正寢者或意外身亡者遺族的經驗大不相同。一九九三年五月十日凌晨四點,我的姊姊自十一樓住家處跳樓身亡,她離開這世界時只有二十二歲。逝者已矣,生者何繼?一個生命選擇離開這世界,但活著的人們呢?我們將情何以堪?
在我的工作經驗中,自殺者的父母、子女、配偶以及手足,幾乎都經驗過失學、失業、失婚等足以癱瘓人生的複雜性悲傷歷程。自殺者遺族常有的經驗,是被指責沒有對逝者盡到支持與照顧的責任。無論如何,我們總會認為自殺是可以控制的,總會認為有人或多或少該為自殺事件負一些責任。然而,對自殺者遺族來說,這種被社會標籤化和拒絕的感覺,造成社會疏離感,不僅使遺族難以求援,也加深痛苦。
遺族們經驗到直接或間接來自社會給予的壓力,悲傷的反應波及認知、情緒、生理以及社會人際關係上的功能,並且伴隨著羞恥感、罪惡感和憤怒,這些難以述說的情緒常使自殺者遺族選擇緘默,從此不提自殺者,一如本書中的少年餅乾。自殺者遺族有個普遍現象,好比家裡來了頭大象,造成巨大干擾,但沒有人開口談論它。好像內心有一個黑洞,你無法去回想你愛的那個人,你會忘記過去的美好,只記得那件可怕的事。
《我並不孤單──少年鍋餅的勇氣之旅》一書描述少年餅乾在父親燒炭自殺並留下債務後,跟隨母親從宜蘭來臺北生活,在遇到鍋子等一群好同學後,開始有了不一樣的生活,並在一次專屬兩人不一樣的畢業旅行中,歷經一場意外,終於在夢境中和父親和解,原諒父親也原諒自己,理解父親自殺不是自己的錯。
十幾年前,我只要一提到凌晨四點那通可能是姊姊打來的電話時都會發抖,總會忍不住的去揣測,姊姊當時打電話的心情。總是會後悔當時沒有接電話,總是因為沒有接到電話而深感罪惡。
對餅乾來說,父親燒炭自殺無疑是最強大的打擊,特別是父親使用的木炭是自己買的,這會為他帶來強烈的罪惡感和羞愧感,認為父親的死是自己造成,是自己害死父親。加上隨之而來的債務、法院查封房子,離開熟悉的環境、轉學,原本只是位家庭主婦的母親,必須外出上夜班、工作賺錢等,這一連串的改變猶如一顆顆沉重的石頭,全都壓在餅乾身上。
母親提到父親燒炭自殺時,只用以前的壞事帶過,餅乾自己則是絕口不提,甚至有人提到「父親」這二個字時就讓他不安。他也不喜歡中秋節,聞到烤肉燒炭的味道就恐慌,這些都是實際上自殺者遺族經常有的反應。但越是躲避越是不談,悲傷的情緒就會冰凍起來,除非有機會述說,否則這些情緒不會過去。
但是無論如何,請相信,活下來就會有好事情發生,人生是值得期待的。就如同鍋子的爸爸常對他說的──
「人的一生都會遇見貴人的,貴人常在不可預期的時候出現,拉你一把。往往因為這小小的動作,讓你的人生變得更好……」
如同我在大三那年,遇見了研究自殺學的導師林綺雲教授,我終於娓娓道來,老師哭得好厲害,她的眼淚改變了我的世界,我覺得「她聽懂我了」。就在老師的陪伴下,我考上生死教育與輔導研究所,在畢業後全心投入遺族的輔導工作。
悲傷是一種最高尚的情緒,這是給失落的一分禮物。自悲傷中復原所獲得的最大的好處是,我們克服了最糟的狀況並登上了頂峰,可以成為一個不同於以往的人,比從前更好。悲傷如愛、未曾減輕,這一切如同巨大頑石,無法擊碎無法放下,永遠是我們生命的一部分。但我們可以透過表達悲傷、放下困惑、告別並祝福逝者讓自己越來越強壯,讓這一切漸漸的不再難以承受。
悲傷的經歷沒人想主動品嘗,萬一面臨了,也可以有康復和成長的空間。一片葉子落下了,明春還會有新芽;生命的風雨將我們摧折淋溼,卻抵擋不住我們向著陽光生長的力量。
推薦序
兄弟,謝謝你懂我
臺北市東湖國中校長 柯淑惠
「人的生活離不開友誼,但要得到真正的友誼才是不容易。」──德國社會學家卡爾.馬克思(Karl Marx)
英國知名學者、作家及神學家C.S.魯易斯(C.S. Lewis, 1898-1963)按照希臘文的用法,將「愛」分為親情(affection),友情(friendship),情愛(eros)和聖愛(agape)四大類。其中「友情」應當是自願的,不建立在「需求」的基礎上,所以更富有「靈性」。因此,如果「父母」是孩子生命中的第一個貴人;好同學(或好朋友),則是人生際遇中上天所賜的貴人,如同本書中的兩位個性截然不同的少年主角──餅乾與鍋子,相遇相知,相信「我並不孤單」,有人懂我,自此改變了彼此人生的故事。
尤其當「鍋子」發現「餅乾」疑似有「PTSD」(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時,特地上網了解其症狀表現,甚至希望透過醫療網頁上的專業建議,試圖幫助和守護自己最好的朋友。少年鍋子深深相信,自己樂觀的天性一定可以影響潛藏生命傷痛的好麻吉。於是他提案兩個人脫隊,自主規劃一趟特別的畢業旅行。從自己購買人生的第一張火車票開始,享受陽光下遼闊的稻田;在客運車上,遇見陌生長輩們親切的協助;在步行往姨阿嬤家,天色昏暗到只能看見彼此的路途中,互相依賴,互相信任,找尋正確的道路;回程一個不小心的意外,讓他們掉下山谷,幸好密集的樹林讓他們卡在大樹上,爬向樹洞,最後得以求救與獲救,是本書中最精采的段落,也明顯看出《我並不孤單──少年鍋餅的勇氣之旅》一書,試圖以「迷路」,意表生命過程中「心靈的迷路」,希望讀者跟故事角色一樣,在迷路中,發出聲音,願意求救,讓他人可以理解,可以伸出雙手,並學會面對自己,重新出發,找到「愛自己」的力量。
在本書中,還有另一種貴人──老師。我們都知道學校輔導工作除了學習輔導外,更重要的是生活輔導,也就是在協助同學運用本身的天生條件,充分發揮自己的潛能,與周遭的環境保持良好的互動,過著充實、愉快而有自信、有意義的生活,讓我們莘莘學子們學到帶得走的東西,一輩子受用無窮,將來在社會上成為有用之人。
老師對學生生活輔導的目的在教導他們能夠發展自我覺察與自我接納、個人的責任感、有效的人際與溝通技巧,以及瞭解與尊重他人。書中鍋子母親由於擔心在大陸工作的父親包二奶,而無法即時有效地改正鍋子某些不正確的認知與想法,家庭功能不彰、親子關係緊張,產生不信任與不接受管教的意識,並反應於他的外顯行為上。好在鍋子遇到好老師,對學生採取「覺察」與「關懷」,不斷付出愛,陪伴孩子成長。在另一主角餅乾轉學的當天,導師以警衛室旁邊的莿桐樹,勉勵餅乾:
「來自哪裡不是最重要,能不能認同新環境,自己要生長得好,才能讓大家肯定你。」
讓餅乾下定主意,要像那幾棵「轉學生」一樣,努力適應新的生活。而艾組長對餅乾聞到「木炭味」時的抓狂反應,最後用「我們」兩個字,輕柔說出:「下次我們都不要那麼衝動喔!」更展現出教師的敏銳觀察力與同理心。這兩位老師也是孩子生命中重要的貴人,同時也告訴了我們,教育工作者絕不能輕忽「永不放棄」、「一個都不能少」的使命,用愛心去關懷孩子,使孩子有受到關愛與被理解的感覺。因為讓孩子們在求學的過程中,對自己的存在價值與自我形象更有信心,是教育無限可能的重要基石!
前些日子網路社群盛傳一句話──
「每一個人一生都需要朋友,他有難時你撐著,你有難時他撐著,而擁有這樣的人生才無懼、才精采。」
密西根州立大學心理系助理教授喬比克(William Chopik)也研究發現,從許多方面來看,友誼與家人的關係擁有同樣的效果,而在其他方面,友誼甚至超越了家人。孩子在學習歷程中,同儕的友誼的確有其重要性,但交友問題常令處於青少年階段的孩子感到困惑與困擾,當受到同儕排斥、嘲笑或忽視,常會令他們覺得孤單,乃至自暴自棄,或尤有甚者,強烈反擊,造成衝突。如果孩子社交能力不足,其影響力可能延續到他畢業後,甚至傷害他未來生活的每個層面。每個人能否與人相處愉快,關鍵在於他能否有效處遇人際關係。
因此,我們必須幫助孩子與人建立良好的關係,教導孩子與人相處,務必做到重視友善,不容許有粗暴行為與貶抑的言語,讓孩子知道言語及行為可能對他人造成衝擊,就算不同意他人,也必須表示了解與尊重對方的想法。而當孩子有一些值得讚美的行為出現時,更能不吝於誇奬,讓他看到與人相處應有的行為,就是最好的教導。
《我並不孤單──少年鍋餅的勇氣之旅》這本感人的作品,對於成長過程朋友的良性互動,以及老師對孩子的適性輔導多有著墨,一方面也呈現了家庭教育對孩子的影響既深且鉅,是一本值得大力推薦的好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