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一
留下那「愛的挑戰」
三十多年前讀到戴德生先生的傳記時,戴氏的豪語「如果我有千磅英金,中國可以全部支取;如果我有千條生命,不留下一條不給中國!」深深的震撼了我,令我熱淚盈眶,內心激盪,久久不能自己。我佩服他,也佩服那些蒙主呼召,離鄉背井,遠到異域──中國──來的宣教士們。當時,也曾許下這樣的心願:「中國,我的祖國,也將是我獻身的祭壇!」
十多年前,Jim(容我像往常一樣稱呼戴院長)的一篇文章「中國人,您在哪裡?!」再度的震撼了我,溫和的問句帶來了愛的挑戰,像很多受感動的讀者一樣,我再度的對主說:「主啊!我在這裡,請差遣我!」
十年來和Jim相處,他的細心、禮貌、通人情、懂事故,常常令我慚愧;他那柔和謙卑的態度也常是我私下學習的榜樣。他的桃李不限於華神的學生,受教受益於他的人很多,也包括我在內。Jim帶領華神度過了快速成長的頭十年,他在華神的成就只有神能細數,能報答。
如今,這一位比很多中國人更愛中國的弟兄將離開華神去挑起另一付擔子,在另一個新的工場服事主。臨別前夕,我的禱告是:「願那感動Jim的靈加倍的感動我們!」也深願戴氏祖孫的見證激勵更多的基督徒把生命和金錢投入中國的福音工場,使福音廣傳,使中國成為以耶和華為神的蒙福的國度。
愛是要付出代價的,愛是要付出時間和生命的,Jim要離開我們了,但是,他的「愛的挑戰」將留下,留在華神,留在中國教會:「中國人,您在哪裡」,「中國人,您在哪裡」?
「中國人,您在哪裡?!」
韓 偉
一九八○年三月
序 二
留下珍貴的史料
十年是一段不算短的年日,許多人成長,許多事變遷。戴紹曾院長夫婦卻以他們生命中最寶貴的十年,栽種、澆灌了華神。
戴師母在一次同工退修會中曾哽咽著說:「我們一生中,再難有如此的十年。」
是的,一九七○至一九八○年,於戴院長夫婦誠然是可紀念的十年,然而於華神、於中國教會又何嘗不是不容忘記的十年?
為此,我們收集了戴院長這十年來在各處所發表的講章與文章,彙編而成本書。並附錄「戴氏與中華」一文總述其家族與我中國教會之歷史淵源及貢獻,亦述戴紹曾院長離開華神,出任海外基督使團總主任之職,心中的感受與展望。
我們最大的心願就是,為中國教會留下珍貴而可靠的史料,從而使人對那獨行奇事,創作這一切的神生發由衷的敬畏與讚美。
編 者
自 序
中國人,您在哪裏!?
向中國教會誠懇的剖白
這是一個中國人的時代,也是百多年成長的中國教會自立的時代。
我,何幸生長在中國!更何幸在中國教會的行列裏站進一份!然而由於外貌,意識上永遠不被接受為「自己人」。我羨慕那些除了屬天之外,在地上、在肉身上也有強烈歸屬感的人;因為我沒有!
近十年,中國人對自身責任的覺醒越來越強烈,無論在國內教會的表現,整個世界宗教的潮流趨向,都顯明這福音擔子在轉移。而我,竟在這演進的過程中,被神指派扮演一個過渡的角色──中華福音神學院的院長。我深知我是沒有資格的,我不是個有才幹的人,學歷也不足,又是外國人,對中國認識非常有限,為什麼是我而不是那些有資格的中國人呢?這裏我願將自己公開誠懇的剖白給中國教會。
一九六六年我從柏林的宣教大會回來,有一個異象十分明顯,就是將來的福音重任將由中國人擔當。這一代的宣教方法與上一代大不相同,中國教會必須有所作為;而教會的建立與穩固,首要在神的工人,神的工人與神學教育又是十分密切,於是一個超宗派福音神學院為應這要求而產生,很多人也有相同的感覺。但是中國人不出來,此中潛伏著兩大礁石,一是各宗派的不同心不合作,二是輕視神學。真是聽說神學就搖頭,再談聯合就想走。我試著踏出步子,卻發現一步步像被人推著走似的直向前去,由不得我自主。
我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毫無特出之處,但是,有一樣任何人也沒有的,而神賦予了我,它在中國教會具有十分的影響力,那就是「戴德生曾孫」的頭銜。就因這身分,我獲得普遍中國基督徒的歡迎。戴德生的信仰及其熱愛中國的程度既不被懷疑,自然步他後塵的子孫就比一般沒有背景的西國宣教士更容易被信任,又因此之故,在來往連絡於各教會之間,較不易被排於外。
前年(一九六九)我經過面談及論文審查得准進入臺大歷史博士班,這是我個人極大的光榮,並非因為我是頭一個外國人來敲這扇門,而是因我獲得了一個機會與中國人一起挖掘這浩瀚無比、深奧難測的中國文化。入學之初系主任明示在先,此博士學位無法計年限,至少得唸五年才會有眉目,我既下定決心,就不考慮期限,深知這絕不是在外國研究中國文化可比擬的。一上課,困難接踵而來,上沈剛伯先生的「中國古代學術思想專題討論」還可勉強以中英文摻雜著做筆記,上方東美先生的「隋唐時代大乘佛學」就不知如何下手了,他若說標準國語我都聽不懂一半,何況帶有混濁的安徽口音?只聽隔座同學沙沙地在紙上寫,我是又急又恨,有時向他借筆記,字跡一樣難認,圖書館所有這方面的參考書全是艱深的古文,既無標點,字體又怪,望著這座厚厚的城牆,心裏不禁問道?我這是為什麼?中國人,您在哪裏?
當時我還有聖光神學院院長之職在身,每禮拜四天在臺北,三天在高雄,來回的跑,更「不幸」的是「華神」竟在那一年如產期臨到的嬰兒,勢之所趨非誕生不可,我既多年為此籌劃奔波,自然這擔子怎麼也推卸不掉,而後以致於被選為院長。至此,我見「華神」有無比的潛力在推動,於是作了決定,告別聖光和臺大。自知此一休學,可能永不再復學,然為情勢所迫,此「壯志」只得留待他日了,對系主任許倬雲先生實感抱歉萬分。
在「華神」籌備之初,有時傳來批評:「這只是戴某人循理會的擴大而已」,或「還不是外國人的東西」等,就心如刀割,我能不能不是外國人呢?教會各福音派真的不能聯合嗎?為了需要中國教員,凡我所知海內外有能力擔當的中國人我都想法子接觸或尋求。一次信件的誤會,被人指為「狡猾」,給了我很大的教訓,末底改指著以斯帖說的話「焉知你得了此位分,不是為現今的機會麼」,我也不能就因此急如星火,神都不強人所難,更何況我並不知神對每個人的計畫呢?然而我的心渴望見中國教會成長,渴望華神有中國院長。今年暑假我在北美洲兩個月的時間,從一個查經班到另一個查經班,面對那麼多有抱負有理想的中國基督徒知識分子,好幾次我禁不住掉下淚來。自美歸來,家裏又遭遇意想不到的事,使我思潮起伏,到底神的意念是什麼?
在美期間曾收到小兒一封信,信上說:「父親大人,您在美國一定很忙吧,我們很好請不要掛念……最近美國對臺灣的態度改變了。美國實在不應該,沒有正義感……兒繼宗敬上。」當時很高興,他的中文有進步,也肯用腦筋。九月十二日返臺,過兩天「華神」開學,我氣都喘不過來的忙著,典禮完後發現繼宗還沒上學,就問他什麼時候開學,他說明天。第二天帶著錢去註冊,午飯就回家了,問他怎麼辦得這麼快,他說他走到教室門口就被一個小朋友推出來,說:「都是你們美國人!」其他的小朋友臉色也不好看,連老師也瞪著他。我覺得奇怪就撥電話連絡他導師,問個究竟,他導師吃驚的說,根本沒看見繼宗,學校已開學一個多月了,整個暑假補習都不見繼宗的影子,還以為我們早已回美國了。至此,我知道事情嚴重,叫過繼宗來,問他為何這樣撒謊,他說他討厭復興小學,不想去唸,功課那麼多,別人又都看不起他,他不敢說是因怕父母反對。有一次一個小朋友向他借鋼筆,他沒有辦法借因為只有一枝,人家就笑他美國人還這麼窮,他向人解釋他爸爸是傳道人,沒有錢,不能隨便要,聽完他的話,我如被大錘重重的打了一記。這幾年來東奔西走,難得跟他單獨一起,很少過問他的學校生活,自從他轉入中文學校後,他在班上功課一直拖在後面,而個子、年齡又比別人高大,同學都是貴家子弟,包車接送,衣著飲食講究,無形中他變得很自卑,發成績單那一天,他不敢去學校領,怕看見自己是留級了。事情至此,他顯然已不能再回復興小學,那麼讀什麼學校呢?臺北美國學校也已開學一個月,不能進去,何況他現在既看不懂英文又不會寫,必須再度降班重新開始。我再問他:「你這樣做打算怎麼辦呢?」他說:「我想去唸士林國小。」唉!我長嘆一聲:「你以為你想進哪個學校就能進去嗎?士林國小也開學一個多月了呀!國小畢業你又該怎麼辦?」我的心如同被撕裂,回想幼年時就是埋怨自己的父母,在內地傳福音東奔西跑不管我們,真像一群孤兒,直到現在弟妹們偶聚一起,還會回想當年。而我今天竟然重演著當年我埋怨的角色而不自知。這孩子,若他的父母不向他負責,難道還期望別人嗎?
我是神手中的器皿,器皿有一定的用處,施洗約翰說:「祂必興旺,我必衰微」。約翰知道他有一定的時間,他有一定的用途,過了這時間、這用途,就要讓真正的角色出來。當然,放棄地位、尊敬、和心血換來的成果不是容易的事,但是約翰知道他必須放下。
我知道今天我之成為「華神」院長,是神用我做個過渡的橋樑,真正的主人是中國人;憑著神賜的名分,我盡了最大的努力。時間如飛而逝,福音的巨輪不斷往前邁進,中國教會能否早日在神祝福的大前提下,不再存成見派別,集中人力財力為前面的道路齊心努力呢?
「華神」是應運而生的,不是某人辦出來的,今天「華神」的同學在各位面前就是見證,他們是中國教會前途的象徵,也是對中國教會的一個答覆。
差會的錯誤,宣教士的缺陷,正待中國人自己來糾正,來彌補,伏案深思,不禁又要問:「中國人,您在那裏?」
一九七一年十二月於台北士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