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原住民心理師的心底事

（節錄自〈麵包樹〉）
 
觀察阿蘭的成長環境，爸爸整天酗酒，醉了就家暴。最後一次他喝醉了，躺臥在馬路上被車子撞死了。阿蘭成為單親小孩，由伊娜撫養，老天又開了玩笑，讓伊娜得到憂鬱症。不過阿蘭與我分享，伊娜好的時候，還是會陪阿蘭玩，做一些阿蘭喜歡吃的點心，那是阿蘭最快樂的回憶。阿蘭之所以住院，是在家裡燒炭，被鄰居發現，通報警察送醫。原本阿蘭說什麼也不願意住院，醫師相勸後，才簽字入院。
 
今天阿蘭發生了一些躁動，對著護理站一直吵著要出院，甚至用力敲打護理站的強化玻璃。病房立即啟動緊急應變，我也被叫來支援。
 
「心理師，我記得我小的時候，我很期待颱風的到來。」阿蘭緩緩道出童年往事。
 
「颱風來時妳都會做些什麼？」
 
阿蘭看著窗外綠樹，「我會期待麵包樹的果實掉下來。」
 
「麵包樹……能不能再多說一些？」
 
「麵包樹就是Facidol。」
 
「是阿美族的族語嗎？」
 
「是的，就是波羅蜜，暑假時是它的盛產期，結出金黃色的果實，一顆顆大得似麵包一般。」阿蘭嚥了口水，接著說：「麵包樹結果後，將果皮削去，除梗，可以作成各種美食，從果肉到核仁都能吃。」
 
「要怎樣料理呢？」
 
「燒、烤、煮、炒都可以，我的伊娜最會做的是──將麵包果煮得熟爛，再加點小魚干……我現在想起來都還會流口水。」
 
我柔聲說：「聽起來真的是很好吃，尤其是伊娜作的。我感覺到阿蘭好想再吃一次伊娜煮的麵包果……」
 
阿蘭的淚珠緩緩流落滴在枕上。我的雙手壓在她的肩頭上。
 
醫師問警衛：「都約束好了嗎？」阿蘭的四肢已經被綁在病床的四端，胸部也上了約束帶。警衛再檢查一遍，點點頭示意已經都綁緊了。
 
醫師對護理師說：「打針吧！」
 
我對阿蘭說：「打一針，睡一下。」
 
護理師將鎮定劑注射在阿蘭的右臂。
 
我看著阿蘭，她的眼神看著我，四目交會，但我感覺她的眼神焦距穿越了我和這間保護室，定在遠方。
 
阿蘭無意識地自言自語：「Mipaloma ni mama ko facidol mipitpit ko facidol ci ina.」（爸爸種麵包樹，媽媽要摘麵包果。）
 
阿蘭臉龐生起一抹微笑，眼皮慢慢垂下，帶著淚，沉沉地走進了夢鄉，尋找伊娜與麵包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