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翻轉臺語新詩風——讀黃徙臺語詩冊《台江大海翁》

　　一、

　　詩人黃徙近年以來寫袂少臺語詩作，伊的臺語詩用字用詞攏誠媠氣，而且會當照顧著詩的美學要求，佇臺語音韻的掌握、雅言的運用佮意象的處理面頂，攏有真奇巧的表現。這本詩冊《臺江大海翁》會用講就是伊的臺語詩總體的成果展現。

　　《台江大海翁》規本分做4 卷，收入130 首臺語現代詩，創作量比較起來誠驚人，顯然黃徙這幾冬來全精神拚勢去做的代誌，就是寫作臺語詩。佇這本新冊內底，伊寫人間世事的愛佮恨、生離佮死別，嘛寫咱人生存在世的生命觀，遮的詩篇攏收佇卷一「輪迴倒轉來」這輯內底，論真來看，每一首詩篇攏有詩人的身影，是詩人生活、生命佮伊的受、想、行、識的透露。30 首詩的主題，就題目來看，量其約掠一下，有「愛恨情仇」、「生死檔案」、「生離死別」、「酒色財氣」、「日常生活」( 油鹽柴米酒茶醋)、「火的一生」等六个層面。這六个層面嘛就是咱人活踮這个世界攏著面對的代誌，伊分開用主題的角度來寫，的確會當較深入、較詳細將生活的細節、生命的意義突顯出來。

　　伊寫日常生活特別予人有感慨。

　　親像這篇〈鹽：莫閣出世蹛海邊〉：

　　覆佇平地

　　無日頭嘛金爍爍

　　跁上山頂

　　無落雪也白鑠鑠

　　來到古井看著家己

　　明明有鋩有角

　　光線照著嘛七彩色

　　是按怎無人叫你璇石

　　你無生跤

　　是按怎地球走透透

　　無生目睭

　　閣知影好額人嫌傷鹹

　　散赤人嫌你傷重

　　一布袋換無三占錢

　　一粒田螺九碗湯

　　按呢過三頓，我是你

　　莫閣出世蹛海邊

　　人咧耍水袂去想著你

　　這首詩用佮鹽講話的方式，寫出生做「鹽」的悲哀，「一布袋換無三占錢/ 一粒田螺九碗湯」，深刻寫出「鹽」成做「俗物」的卑賤、海邊漁民食飯攪「鹽」的困苦。

　　另外，像〈醋：有糖就好唌〉這篇：

　　醋攏會覕佇酒後壁

　　等查埔人醉啦

　　才雄雄掠狂走出來

　　酒若閣發酵

　　醋就會愈來愈囂徘

　　你無假死講伊上媠袂使

　　上好，像花蕊共春天司奶

　　像焦枝向雨水討欲暴穎

　　醋，伊

　　有糖有甜就好唌

　　媠查某囡仔

　　恁講有影無影

　　這是用孽譎仔話寫的詩，詩人將酒佮醋用查埔佮查某的情愛關係來寫，「像花蕊共春天司奶/ 像焦枝向雨水討欲暴穎」，形容鮮沢，誠無簡單。

　　二、

　　來到卷二仝款30 首，卷名號做「黃昏隔壁等你」。30 首詩篇攏是地誌詩，主要是描寫咱臺灣西海岸的光景參風土的媠。地誌詩佇臺語詩的寫作，算來已經有誠長的歷史，自1920 年代蔡培火寫〈咱臺灣〉到今，濟濟詩人就用詩來寫土地、寫地景。黃徙這輯詩篇，寫了真優美，有聲韻的媠，嘛有景緻的媠，開頭第一篇〈上媠的風景〉就盡展出來矣：

　　黃昏會媠是日頭欲離開

　　閣伸手共人搝牢牢

　　行袂開跤，一直翻頭

　　共滴落塗沙的目屎

　　一滴一滴

　　唚予焦

　　海岸會媠是漁船仔欲轉來

　　海湧十八相送到岸墘

　　船聲慢慢仔倚來

　　船影跳上岸開始纏

　　纏甲查某人伊規身軀

　　賰兩粒澹澹的目睭

　　阿公的喙鬚披佇八仙椅做手挲

　　阿媽的喙瀾

　　含佇孫仔跋倒的影做糊藥

　　阿爸的手，摸著箸籠

　　就知影輕重

　　一間厝有序大人

　　照起工拍開門窗

　　予春夏秋冬入來陪囡仔大漢

　　按呢，敢是上媠的風景

　　這首詩自黃昏、海岸的媠寫起，收煞佇阿公、阿媽、阿爸遮的序大人「陪囡仔大漢」的親情，情深意厚，土地佮親情滿載，溫情十足。伊寫〈西螺彼扇窗仔門〉，講西螺大橋是「濁水溪的目睭」，形容真四配；伊寫大甲溪，用「一早起日光共妳幔一領衫/ 左肩右肩攏平輕/ 四箍輾轉山景穿上身/ 坐落，萬紫千紅佇外面/ 花叫鳥聲，聲聲上桌頂/ 大喙大喙共食落/ 菜根花心叫疼，大甲溪/ 幸福的名」，宛然若歌，讀來心適閣好聽；伊嘛寫新社的花海、卓蘭大峽谷、七股海墘、北門井仔跤、鰲鼓半島、桃園沿海的藻礁、汐止磐石嶺……，一路寫到臺江，寫道詩人的故鄉四草──遮的詩攏充滿感情，有對土地誠深沉的感恩參意愛。

　　紲落來卷三「臺江大海翁」35 首詩，延續卷二的寫作，題材囥佇臺灣西海岸討海人討海掠魚、養殖的形影佮心聲。伊寫牽虱目魚、牽罟、掛網笱、拋手網、吊罾的討海圖，嘛寫討海人探更寮仔、跳烏、掠鰻仔栽、通溝、攄魚栽的生活，攏是臺語詩誠少寫著的題材。遮的詩作，毋但是地誌詩的延伸，嘛是臺灣海洋詩的佳作，開闊臺灣海洋文學的內涵，有特別重大的意義。

　　三、

　　煞尾卷四「江山咧等你」35 首，就詩論詩，是這本詩冊上精彩的所在。這輯的詩篇，充滿各種奇巧的變化，嘛有誠濟脫出臺語詩創作箍圍仔的全新表現。親像古詩反過來寫的技巧運用，展現臺語詩創作的新思維參新形式。其中，干焦「古詩反過來寫」系列詩作就有10 首，第1 首〈敢會杜甫咧臭彈〉按呢寫：

　　花，濺淚，921

　　沿路，澹糊糊

　　叫聲閣黏佇爛塗

　　等江山裂開，册拆散

　　句句才有當聽

　　心，著驚，小林村

　　規逝，鳥隻綴著飄流木

　　一離別隨到枉死城

　　毋知影這改出來，底當時

　　才閣會當倒轉去厝內

　　猶未到烏暗的盡磅

　　看無任何火燒過的影

　　聽無白頭毛落-- 落的聲

　　是按怎？見著花蕊

　　濺淚若濺水

　　敢會杜甫咧臭彈？

　　這首詩用中國古詩人杜甫名作〈春望〉做伊的文本，針對杜詩「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這兩句來反寫；黃徙用1999 年921 大地動佮2009 年莫拉克風颱小林村滅村的災情，寫出比「花濺淚」、「鳥驚心」閣較悽慘的世紀災難，每一句攏是沉重的喝咻之聲。「反過來寫」一方面是「反」杜詩「敢會杜甫咧臭彈」，表示921 地動佮小林村滅村災情的慘重，連「花濺淚」、「鳥驚心」攏無法度形容；另外一方面是，用後現代的筆法，翻轉杜詩( 成做文本) 的新內涵，這是文本的一款「再現」：閣生湠。其他像〈月娘破相〉反過來寫李白的〈靜夜思〉；〈江雪無仝色〉翻寫柳宗元的〈江雪〉等等，會用講攏是真有想法、真有創意的文本生湠。

　　「古詩反過來寫」以外，後現代的寫法猶有孽譎/ 諧擬的運用。〈看魚仔洗喙〉採用莊子、惠施「濠梁之辯」的寓言，將兩人為著溪溝的魚到底快樂無快樂咧諍喙的故事，用孽譎的方式改寫( 翻轉經典)，講因為這兩人相諍，諍到喙瀾全波，「一直呸喙瀾欲予魚仔食/ 諍講佗一尾食著啥人的瀾較歡喜」，就是誠孽譎的改寫，目𥍉仔就共莊子寓言的正典，規个共伊破功了了；〈棋！奇〉這首用「棋」參「奇」仝音( 諧音) 的趣味，寫雙人行棋，戰到「干焦賰一子烏卒仔/ 徛佇河邊，金金仔相/ 貓貓仔看/ 四界，無半個人影/ 無半聲/ 叫兄弟的名」的結局，嘛誠孽譎兼好耍。這嘛會當講就是「解構」( 拆解正典) 的手路。

　　後現代的精神，根柢是欲「去中心」，解破正典，收佇這輯的這首〈字，認無〉將這款思維寫到誠徹底：

　　天坦開一張批紙

　　雲幾字寫好

　　風就趕緊摺起來

　　塞入去天地接縫的批內

　　閣挽一蕊紅花

　　貼蹛春天的倒手角

　　現時郵票

　　一下到

　　熱-- 人，風颱傷大無拍開

　　秋後霜降閣傷重

　　毋甘掀起

　　想講冬節坦開來讀

　　大寒煞起寒

　　雲翻烏，字

　　攏認無

　　對「天坦開一張批紙/ 雲幾字寫好」開頭，到「大寒煞起寒/ 雲翻烏，字/ 攏認無」，暗示所有的文本攏有無確定性、無準確性，進前「寫好」的，終其尾無的確會「攏認無」，字的意義毋是永遠攏仝款的，會綴時間的變化產生無仝的意思。這首詩自春天、熱人、秋後到冬節，用四季的改變來凸顯時間會改變文本內涵的課題，是真幼路的好詩。

　　四、

　　讀詩人黃徙的這本臺語詩冊《台江大海翁》，是真歡喜的代誌。自來臺語詩界就有濟濟詩人咧創作，嘛寫出袂少好作品，會當開闊臺語詩的視野佮表現的手路。早期的臺語詩，語言較平直，接近白話；技巧較簡單，變化無濟。大多數是用現實主義的寫法，寫出詩人對臺灣社會、政治參自然生態的憤慨佮憂煩，感情落真深，是用真情寫出來的詩；閣來進一步有詩人發展「臺語歌詩」，掌握著臺語的聲韻，調製出動聽、好聽的旋律，有誠浪漫的腔口，寫出臺語的媠氣。

　　黃徙的這本臺語詩冊，徛佇前人的基礎面頂，毋管是現實的題材，或者是浪漫的情愛、臺語的聲韻，攏有十足的掌握；毋但按呢，伊閣進一步運用後現代主義的手路，翻轉出臺語詩界較罕見的詩風，透過閣生湠/ 再現、孽譎/ 諧擬、解破/ 去中心等等技巧，開創出一片新的江山，就親像伊佇這本詩冊上尾篇〈江山咧等你〉所寫「看花免折枝/ 種子佇花心咧吐舌/ 風景佇江山/ 咧等你」仝款，花開矣，風景坦開佇眼前，一大片江山已經咧等待伊繼續去掖種！

向陽—— 2019/7/5 寫佇臺北教育大學臺文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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