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與樹

作者的話

愛的總和

　　說起《狐狸與樹》的創作緣起，埋下種子的時間可能比我自己想像的長。

　　多年前，奶奶離開我的時候，我覺得世界都變了樣，我一邊剪輯著她的告別式影片，一邊覺得自己根本無法接受這樣事實。有一段時間，我看了許多關於「別離」的書，期望能從中尋求解答。「時間」反而幫了大忙，不論怎麼樣難以接受，我們最終都會接受，並且在一個又一個春夏秋冬裡，過著我們的生活。

　　雖然說埋下種子的時間很長，不過開花卻是一瞬間。去年某一天，當我看向窗外的一棵大樹，金黃色的葉片跟其他樹木不同，在綠油油的森林中顯得特別醒目。「不知道它會不會很孤單，就只有自己是這樣的一棵樹。」我這麼想著，想著如果有個跟它一樣孤單的小傢伙能來陪伴它……故事的雛形就浮現出來了。我拿起筆記簿，用鉛筆記錄下這個故事，邊寫邊覺得寫字的速度跟不上腦中的情節，畫面像電影影格快速播放著，我必須集中精神，好像一不注意文字就會從筆記簿上飄走，抓不回來。好似故事有它自己的生命，而我必須盡力的跟上它。

　　《狐狸與樹》是我的第二本圖文創作的出版，因為故事的調性跟它需要帶出的氛圍，即便不擅長，還是決定以較為寫實的技法呈現。

　　狐狸，我希望牠就像真實存在的動物，筆觸上我非常注重毛順的處理，是否會讓人想要碰觸牠（甚至是摸摸頁面也好）。我想畫出小狐狸的驚恐、青年時「沒有在乎就沒有受傷」的神情、還有人生到了盡頭，還是想一步一步走到大樹身旁的步伐。我研究了各個年齡的狐狸，也把狼、狗甚至貓都列入了參考資料，我覺得我的這隻狐狸就像貓科和犬科動物的綜合體（笑）。我很喜歡狐狸這個角色，表面上看似冷漠，其實暗藏著一顆複雜的心。

　　大樹的繪製也充滿了挑戰，大樹不是人，就算它難過，也流不出眼淚。所以我嘗試用樹紋（在狐狸倒下的頁面，大樹看起來就像是無聲卻憤怒的哭喊）、樹型延展的姿態、樹幹或棕或黑的變化，還有葉片落下的方向來傳達它的心境。我有感於楓葉四季的變化，透露著時間靜靜的流淌著。所以在繪製每一片葉片時，都帶著「珍惜時光」之意。

　　這個故事用彩色鉛筆完成草圖後，連我自己都擔心這是一本不容易消化（甚至題材不討喜）的繪本。我拿給家人和朋友看，他們有的看完淡淡的嘆了一口氣、有的在我面前流淚、有的說好喜歡、有的說好不捨。不論哪一種，都讓我相信這會是一個「有共鳴」的故事。我鼓起勇氣，帶去給東方出版社的月鶯主編看，她馬上就決定要簽下這本書，給了當時一本個人繪本都還未出版的我莫大的鼓勵。我們的合作從草圖到完稿幾乎是一氣呵成，她保留了我所有的構圖配頁，但給了我很多用字與繪圖上很細節的建議，我也從中學習到「細節」其實至關重要。很高興擁有這位亦師亦友的夥伴。

　　這個故事講述狐狸與大樹之間跨界的友誼。但是對我個人來說，卻是親情、友情和愛情的總和之作，我將自身經歷過的離別、得到過的愛與幫助，創作出這樣的一本繪本。即便我對於自己的能力總是充滿猶疑，我的丈夫卻堅定的鞭策我往創作的路上前行，他說：「要相信自己！」他就像大樹，為我帶來安定感。我的父母親也總是說：「只要我能快樂，他們就很滿足了。」這讓我對於「無條件的愛」有著反思。故事的結尾，大樹從未要求狐狸為它做任何事，但狐狸自發性的希望大樹別再孤單。就像愛我們的人，一定會希望我們過好每一天，最好還能過得幸福，不論他們在與不在。

　　在我很小的時候，母親就為我買了很多繪本，我喜歡看繪本超越其他興趣。小小的我對於世界有疑惑或傷心的時候，都去翻翻書櫃裡的書，這樣的興趣即便到了現在也還是沒變。對於兒童來說，「生命」、「死亡」、「離別」都是複雜且難以理解的，但如果能在故事中感受到「狐狸與大樹之間真摯的情誼，看到友情的美好」這樣也就足夠了。希望這樣的一本繪本，能在某個時刻，碰觸到他們小小的心靈，或者撫慰到為兒童朗讀故事的大人也說不定。

導讀與賞析

這次，是樹「馴服」了小狐狸

游珮芸（臺東大學兒童文學研究所副教授）

　　閱讀《狐狸與樹》很難不令人連想到聖修伯里的《小王子》。來自B612小行星的金髮男孩，來到地球之後遇見了一隻狐狸，狐狸讓男孩花時間「馴服」牠，讓男孩學會如何建立一段互相珍愛的關係； 在離別時，狐狸告訴男孩：「真正重要的東西，只用眼睛是看不到的。」

　　是的，除了用「眼睛」，還要用「心」！而這本《狐狸與樹》也一樣，值得我們用眼睛仔細「悅讀」，更值得我們用心去體會箇中的寓意。

　　色彩、留白、動與靜交會的詩意

　　本書作者是新銳繪本畫家陳彥伶。她擁有美國紐約普瑞特藝術學院視覺傳達設計的碩士學位，擅長用設計風格強烈、簡約、適度留白的構圖來說故事，在《狐狸與樹》裡，除了構圖的精算與美感，色彩的規劃也十分嚴謹，且富含深意。

　　又紅又白的狐狸，遇到了一棵「大樹」。來去自如的狐狸，與佇立於大地不能移動的大樹，看似毫無交會點。所以，當寂寞的大樹想要跟狐狸做朋友時，狐狸俾倪的拒絕，因為狐狸與樹之間差異太大了。但大樹提議，如果有一天它也變得又紅又白，是否狐狸就願意做朋友？

　　時間流轉，當冬天到來，下了一場大雪，狐狸又走到了大樹下，大樹讓牠躲進樹洞取暖。天晴後，狐狸走出樹洞，這才發現，大樹的葉子全變紅了，而且輕覆著白雪！這時候，讀者會驚覺，原來這是一棵「楓樹」呀！再回頭翻找，會發現繪本中，一開頭大樹掉下來的綠葉就是楓葉的形狀。文字不寫「楓樹」，也算是一種留白吧？圖與文構築的留白，有如風通透吹過，讓人閱讀起來充滿詩意。

　　無條件的愛、包容與陪伴的多重寓意

　　我喜歡這個故事中，狐狸一開始的多疑、桀驁不遜與後來即便認定大樹是朋友之後，仍保持獨自來去的自由。狐狸每年會到大樹的樹洞過冬，但仍然保有自己原來的本性與生活的模式，並不因此與大樹「黏膩」在一起。

　　我也喜歡大樹願意用時間等待，願意無條件、不求回饋的提供狐狸冬季的住所 ; 但仍然忍不住好奇的問狐狸：「當我又黃又綠的時候，你都去了哪裡？」狐狸並沒有直接回答問題。如果直接回答了，那這故事就太「普通」了。

　　個人的生命經驗或許可以用語言來描述，但卻不能真正的「分享」。「我」的體驗，無論如何，都無法轉換成「你」的體驗。在生命與生命的交會時，真正能夠分享的，其實也只有一起、只有陪伴。

　　所以，當故事結尾，狐狸用盡最後一口氣，在大樹又黃又綠時，啣著一顆櫻花種子，來到大樹旁倒下，用牠的生命促成一棵櫻花樹的抽芽成長，有誰能不動容呢？他們成了並肩的樹———春天開花的櫻花樹，與秋冬紅葉的楓樹。這個故事，除了友誼的真諦，還說了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