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我認識的塗翔文
文‧鍾孟宏
翔文是我認識最了解電影的人之一。2009年,我請他和我一同編劇《第四張畫》,這是我第二支劇情片,也是第一支嘗試理解家庭問題的電影,雖然都不是我和翔文的親身故事,但裡頭每個角色可以代表一些社會結構的縮影。我喜歡他的影評,因為他總是能用簡短明瞭的文字點明一部電影的重點,也許你不同意他的看法,但對一位影評人來說,提出創作者的意圖,並加以分析,不帶有太多的感情,這就是影評人的職責。看著他的影評,我能感受到電影的單純美好。
他到底怎麼了解電影?簡單地說,我可以跟他從1940年代的好萊塢黃金時代聊到法國新浪潮,甚至早期台灣的健康寫實,更不用提各大影展的得獎影片。前幾個月,他帶了一位演員來我公司聊聊天。本來只是簡單喝杯咖啡,不知不覺地,那個下午變成《赤膽屠龍》(Rio Bravo, 1959)及《搜索者》(The Searchers, 1956)討論會,從一部電影聊到另一部電影,四五個小時就過了。我又一次驚訝,因為在我認識的人裡面,很少有人會跟我聊到這些老電影,頓時間我們兩個像百歲人瑞一樣,聊著過去電影的美好。
我會找他來共同編劇,是因為我知道他是看過很多電影的人,所以我相信他能在創作時告訴我什麼樣的橋段已經被用過了(也就是很老套的意思),他也知道什麼樣的橋段值得嘗試,我們兩個就一週五天,早上九點到下午四點,慢慢地去拆解故事的可能性。這樣規律的工作,很多時候就是在我們倆一來一往的閒談中渡過,四點一到,我就必須去國小接我兩個女兒,很巧的是,劇本寫到一半,他的塗小寶也出生了。劇本的創作與生活的結合,還有一個新生命的誕生,這些都是非常令人難忘的事情。
《瀑布》有一場放映,他當我的映後主持人,我第一次見到他的塗小寶,非常機靈的男孩子,沒有什麼對長輩畢恭畢敬的拘謹,一見到我就叫我「孟宏」。看到他讓我想到十三年前一起工作的回憶,我不知道翔文後來對《第四張畫》的看法,也不知道我當時在閒聊中潛移默化的育兒心得他有沒有用上,《瀑布》是我第三部以家庭為核心的電影,我對家庭的看法已經和十三年前完全不一樣了,說不定他也是。寫《第四張畫》劇本到尾聲時,我因為電影的結尾苦惱很久,有一天我突然來了靈感,很晚的時候,我打電話給他,告訴他:「電影應該結束在小男孩的臉部特寫。」他簡單地回答我:「還不錯啊。」當時我聽到小孩在電話另一頭的哭聲,想像得出來他因為新的家庭成員加入而忙得不可開交。《第四張畫》的故事結構以一幅一幅畫去探究小男生淺短的人生,我非常喜歡這樣的電影結構,但是可能是我的生命經驗,沒有拍出對人世間的憐憫。2009年是我電影創作的開始,有很多的茫然和自以為是的堅持,但塗翔文在我身邊,他似乎握著一段繩索,很有耐心地帶我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