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的金魚

 

　　很多年前，大學時代的好友和我分享了她的「媽媽經」。

　　好友有一對可愛的女兒。姊姊叫「娜娜」，就是本書的主角；妹妹叫「琪琪」，故事發生的時候，她還在媽媽的肚子裡。

 

　　有一回，媽媽帶著娜娜去參加附近的祭典。當時，娜娜迷上了祭典中常見的「撈金魚」，一心一意想在金魚攤位上試試身手。她是個乖巧貼心的女兒，體諒媽媽大著肚子、行動緩慢，毫無怨言地耐心等候媽媽忙完手邊的事才帶自己出門。到了朝思暮想的金魚攤，其他孩子爭先恐後、推推擠擠，佔據了所有撈魚的好位置；娜娜卻禮貌客氣，好脾氣地排隊等待。好不容易輪到她時，池裡的金魚已經所剩無幾，老闆也要收攤了。想當然，娜娜很失望。顧攤阿伯看到失望的她，於心不忍，就將剩下的幾條小金魚用塑膠袋裝了送給她。娜娜興沖沖地向媽媽展示金魚，媽媽卻為難地說：

 

　　「對不起，娜娜，家裡不能養金魚。妳想想，我們回台灣時怎麼辦呢？」

 

　　好友和我一樣，都是遠嫁日本的台灣媳婦。孩子放寒暑假時，他們全家總會一起回台灣看外公外婆。所以，家裡是無法養寵物的。否則，當他們長期出門時，誰來照顧家中的動物？

 

　　娜娜很懂事，她其實明白這個道理。若在平時，她絕不會讓母親為難。可是，那一天她實在經歷了太多忍耐、太多退讓、太多失望、太多幻滅……遠遠超過一個稚齡孩童所能承受的。於是，「不能養金魚」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娜娜蹲在地上放聲大哭，無論媽媽如何安慰都無效。

 

　　就那樣，娜娜哭著鬧著，不肯起身，也不願意走路。媽媽束手無策，只得揹起她來，一步步慢慢走回家。她腹中懷了一個，背上又負著一個，走得眼冒金星，幾乎喘不過氣來。媽媽不只一次要娜娜下來自己走，小女孩卻因為太過心碎，無法顧及其他。

 

　　母女倆就那樣緩緩走著，走到後來天色暗了，出現滿天星斗。星空不發一語，卻奇妙地療癒了小女孩破碎的心靈。娜娜抬起哭腫了的雙眼，凝視天空，觀察許久後，忽然用很開朗的聲音對媽媽說：

 

　　「媽媽，看，星星跟我們回家了！我們來撈星星！」

　　她一溜煙地從媽媽背上滑下來，蹦蹦跳跳地一面數算星星，一面說：

　　「星星跟我們回家，金魚不能跟我們回家。金魚好可憐，下次我要帶星星去給金魚吃！」

　　這個點子讓娜娜感到很快樂。她又回到原本那個溫柔體貼的小女孩，一路說說笑笑，還幫媽媽提包包。

　　好友後來很感慨地告訴我：「書寧，星星救了我！」

　　我聽了故事，頗能同理，因為自己才剛有過類似的體驗。

 

　　在那之前，我初抵中東，迷失於言語習慣截然不同、經驗常識毫不管用的以色列特拉維夫街頭。天色已晚，手機尚未開通，路上不見車馬行人，也遍尋不著燈光店家。地上扔滿了怵目驚心的色情廣告傳單，巷弄陰森森地咧著黑洞般的口，好似吞吐著犯罪的氣息。那份徹底的陌生感讓我心慌意亂，整個人幾乎被恐懼淹沒。就在我一籌莫展時，忽然瞥見高懸於天際的月亮：那麼圓，那麼亮，那麼美，那麼暖，那麼和氣，那麼笑盈盈……就像平常在家時看到的一樣。因著那份熟悉，我瞬間卸下了心防。緊繃的武裝一旦解除，周遭的世界竟像變了張臉，頓時可愛可親起來了。

 

　　我說：「我懂，我懂。星星救了妳，月亮救了我。妳的心情，我知道。」

 

　　在那之後，娜娜與金魚還有星星的故事經常縈繞在我的心頭。漸漸地，它開始有了顏色與影像，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立體。於是，我將它寫成文字，畫成繪本，想獻給那個曾經在星空下哭泣的溫柔小女孩。

 

　　現在，娜娜已經長大了。妹妹琪琪也已長成和姊姊一樣活潑可愛、善體人意的大女孩。我很幸運，曾經與她們的媽媽共度青春時光，又和這對姊妹的童年有過生命的重疊。

 

　　童年是美好的。獨一無二，難以取代。

　　娜娜的童年故事觸動了我。希望這本小書也能激起讀者珍藏於心底的漣漪，憶起那個煌煌燁燁、光輝燦爛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