貿易與富強：英美崛起的歷史真相 (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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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版說明

前言

第一章 亞當·斯密真相辨偽：現實利益打造自由貿易信條

一、缺乏創新緣何暴得大名

二、現實需求選擇理論工具

三、意識形態化難免的弊病

第二章 貿易保護引發工業革命：英國紡織業的成長案例

一、壓制自由貿易成就了毛紡織業

二、進口替代催生麻織業和絲織業

三、市場獨占下棉紡織業異軍突起

第三章 重商主義奠定富強根基：三場革命令英國後來居上

一、經濟學的革命與重商主義的貢獻

二、初始工業革命與列國體系的優勢

三、金融革命與強大國家政權的作用

第四章 一項扶強抑弱的戰略：英國自由貿易政策的原形

一、強者借助自由貿易擴大優勢

二、自由貿易的後果及政策逆轉

三、自由貿易下弱者的非工業化

第五章 世所罕見的保護主義：美國成功實施的趕超戰略

一、選擇去自由化的美利堅體制

二、內戰前的紡織業與關稅保護

三、從保護中贏得自由貿易資格

第六章 只有利益是永恒的：貿易自由化進程中的美國角色

一、貿易自由化背後的利己主義

二、競爭乏力時新保護主義泛濫

三、雙重標準下世界進一步傾斜

第七章 尋求理論分析與總結：應當跳出自由貿易論的框框

一、自由貿易論不斷遭到挑戰

二、是科學原理還是虛擬猜想

三、歷覽英美發展史後的啟示

征引文獻

後記

在經濟領域，自由貿易享有崇高地位。保羅·薩繆爾森就曾說過，如果理論也能選美的話，作為自由貿易基石的比較優勢原理定會脫穎而出，因為它具有“無比優美的邏輯結構”。他斷言，凡背離這一“全部經濟學中最深刻的真理”，任何國家都會“在生活水平和經濟增長方面付出沈重代價”。



基於這一認識，主流經濟學界深信，消除國際貿易壁壘有助於增益各國福利，當今發展中國家若要取得經濟發展，理當開放國內市場並參與國際自由貿易。主流學界且推近及遠，稱英國當年之所以率先迎來工業革命，蓋因首先得益於亞當·斯密的自由經濟學說，正是自由貿易及自由放任讓英國等發達國家先行實現了產業發展和國家富強。這種看法在學界似也已成不言自明的常識。



然而，事實是否果真如此？自由貿易理論是否那麽完美？歷史上自由貿易是否發揮過那樣的功效？如果是，為何現實中的自由貿易至今還障礙重重？全面融入世界經濟的國家又有多少確實贏得了預期的發展？為解答此類疑問，筆者選擇正本溯源，重點就英國和美國的貿易政策與經濟發展歷程，包括自由貿易理論的成長過程，進行實證考察。這部書稿便是此番考察的一個總結。



全書以充分的史實為依據，分析了主流話語中耳熟能詳的自由貿易問題，還原了英美兩國循由重商主義而崛起的歷史真相，並揭示了在貿易政策與產業發展乃至國家富強之間存在的因果規律。書中得出的主要結論依次包括：



●廣為流行的看法，即是經濟自由主義鑄就了英國的富強，經不起推敲。不是自由貿易論推動了英國的工業革命，倒是英國工業競爭優勢的確立將自由貿易論推上了主流意識形態地位。亞當·斯密在自由貿易等方面的主要觀點早由其前人一一提出，缺乏創新的斯密只是因為現實利益的需要才被打造為經濟學的始祖尊神。在成為主流意識形態的過程中，自由貿易論早已走過了一條狹隘化、教條化、為尊者諱、黨同伐異的可嘆道路。



●作為英國“首要產業”的毛紡織業，是在數個世紀中嚴厲打擊原料自由輸出和成品自由輸入，依靠深入微觀經濟活動中的國家幹預和貿易保護之後，才最終確立起來的。英國的麻織業和絲織業經歷了典型的國家主導下的進口替代過程，而英國的棉紡織業更是依靠對比較優勢原理的徹底背棄，依靠禁入令和高關稅等強制性“人為”手段才興起的。歷史事實表明，正是長期且嚴格的貿易保護才引發了英國的工業革命。



●與通行看法相反，英國並非“內源”“先發”現代化的原型，它實現發展的手段也與自由貿易或自由放任格格不入。英國之所以能夠後來居上，靠的是早慧的經濟學覺醒，尤其是依靠了融金銀積累、貿易保護、工業扶植、就業促進、國家幹預、強權打造、殖民征服於一體的重商主義；靠的是歐洲列國體系所帶來的競爭性互動，包括工業革命前已經發生的技術、設備、技工等先進生產要素的大規模引進；靠的是國家政權對經濟活動持續的激勵和幹預，而英國強大的國家能力特別得益於從外部引入的先進金融制度。



●英國在19世紀上半葉轉向自由貿易，這一政策轉型絕非理論啟蒙後的痛改前非，而是英國工業優勢達到天下無敵後的一種自然選擇，為的是打開並主導他國市場，建立一個以自身壟斷優勢和壟斷利益為中心的國際分工體系。與創造普遍繁榮的承諾相反，自由貿易的推行釀成了歐洲經濟的大蕭條，弱勢的歐洲各國隨即改行貿易保護政策，方才擺脫危機並縮小了與英國的差距。對於實力等而下之的其他國家，英國的所謂自由貿易則完全是炮艦政策下的自由剝奪，其實質就是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



●美國的經濟脫胎於英國重商主義時代的母體，亞歷山大·漢密爾頓開辟了美國的保護主義傳統，美國的富強蓋源於此。雖然立國後曾經出現過爭議和反覆，但美國總體上選定了一條以國家幹預和關稅保護為核心的工業化道路。美國內戰前的紡織業及其所帶動的眾多產業明顯得益於貿易保護政策，內戰後的美國更是長期一貫地實行了世所罕見的保護主義，借此始得趕超英國等先進國家。只有當自身產業優勢壓倒所有競爭者後，美國才在20世紀上半葉轉向貿易自由化。美國的經驗再次表明，自由貿易和保護主義都只是手段，產業的壯大才是貿易政策應當服務的目標。



●嚴格說來，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美國推動世界走過的是一條貿易自由化道路，而非自由貿易道路。即使在自身優勢無可挑戰之時，美國也以利己主義為準繩，實用主義地規劃國際貿易體制、推動多邊貿易談判，並給自己劃出諸多例外的範圍。當自身優勢受到競爭者侵蝕時，美國為了保住自己的產業（包括夕陽產業），即采用雙重標準，拒絕順應比較優勢的演變趨勢，頻頻打出“公平貿易”等旗號以勢壓人，五花八門的非關稅貿易壁壘隨之大量進入國際經濟關系。美國主導下的當今國際貿易體制本質上還是一個強者各為私利互相角逐的傾斜舞台。



●英美貿易政策與產業發展的歷史實踐如此背離自由貿易理論，追根溯源之下卻不足為奇。由於推導過程中大量前提假定的存在，自由貿易論僅在嚴格限定的情形中才能成立，在真實世界里，該理論便顯露出諸多漏洞。自由貿易論確立至今所遭遇的理論挑戰，已從貿易條件、幼稚產業、收益遞增、國內扭曲、不完全競爭等多個側面揭示了這些漏洞。歸結起來，自由貿易論的要害是，遷就並強化現實分工格局，引導弱勢方依賴並不可靠的比較優勢，最終使之固定在國際產業分工鏈的低端位置並因此流失機會和利益。至少對於有潛力的大國而言，唯有臨時利用但又不屈服於比較優勢，走產業升級、創造國際競爭優勢之路，才能保障自身在現實世界中的利益所得。



本書的價值在於挖掘真憑實據，展現了英國工業革命和美國成功趕超本由貿易保護政策促成這一歷史真相，證明了自由貿易論作為意識形態、自由貿易政策作為強者工具的本質特點，並且強調貿易政策與產業發展彼此關系的歷史規律至今未有改變。這些歸結到一起，實際上是在探討何為國家富強的真正機制這個問題。研究國家富強之道，包括解釋西方世界的崛起，一直是一門顯學，各路大家提出了各種理論。從專業化分工、市場機制、自由貿易，到資本積累、技術創新、企業家作用；從新教倫理、產權制度、管理革命，到民主政體、威權主義、儒家價值，等等，眾多相關因素都已被翻檢一通，可謂各執一端、眾說紛紜。現在，本人基於對英美發展歷程的實證考察，也加入了“盲人摸象、各摸一塊”的行列，所得出的答案說來也很簡單，那就是以貿易保護手段殖產興業。



近代以來的世界經濟史表明，工業化實乃一國富強的必由之路。打造並不斷升級產業，是由現實世界中產業層次偏低的一方無法在國際貿易中保障本國獲利所決定的。而工業從零開始或者由弱起步，當然需要培育和激勵，需要關稅和非關稅手段的保護。在已有工業強國崛起在先的世界上，任何一個後來者要再行工業化，都難以再依靠自由貿易，而只能依靠貿易保護。當今主要發達國家，歷史上正是靠貿易保護才奠定了產業興盛及國家崛起的基石，這一歷史規律至今不失其適用性。貿易保護固然不可能是一國富強的充分條件，但足可視之為一個必要條件。假如要單選某個決定因素來解釋一國富強之基礎的話，我寧願認為，該要素就是逆自由貿易而行的貿易保護和產業扶植。



如果稱這一觀點為貿易保護決定論，也並無不妥。戴上這副透視鏡，再回望原先頗覺紛繁雜亂的世界史，大有豁然開朗之感。將這一觀點放回世界史中加以檢驗，結果當令人滿意。誠然，正如讀者將在書中所見，歷來不乏對於自由貿易的批判，從重商主義直到自由經濟學派，從經濟學的歷史學派再到當代激進派發展理論，在貿易問題上都留下了不少務實、清醒、實證而並不教條的觀點。同時，相當多歷史學家（主要是經濟史學家），更是提供了大量史實和觀點的佐證。本人所做的就是，站到前人的肩膀上，通過自己的視角重新解讀歷史，把零星孤立的歷史片斷系統化，讓湮沒不彰的歷史線條凸顯出來，借以在自由貿易問題上提供足以使人清醒的思想資源。不用說，是否很好地做到了這一點，有關結論是否具有十分的說服力，尚需交由讀者來評判。不過，我自己對此還是充滿信心的。



作為一部嚴謹的經濟史著作，本書力圖做到言必有據，不發虛空之論。由於涉及歷史考辨，全書為求得證據支持，引用了不少相關史實陳述和已有研究結論，而且為了存真，這些引證都盡量用了直接引語的形式。一部著作這樣寫法，實際上是吃力不討好，但我以為這是誠實負責的態度。本書的文獻基礎主要是有關英國和美國貿易政策與產業發展的經濟史研究成果，也包括貿易學說史的有關研究成果，其中部分為專著，大部分則為論文，多出自英國1927年以來的《經濟史評論》(Economic History Review)和美國1941年以來的《經濟史雜志》(Journal of Economic History)。對於所引文獻的眾多作者們，除已在注釋和征引文獻中一一列明外，我在這里還要特別表示敬意。



值此書稿付梓之際，我願誠摯地感謝提供了“志奮領獎學金”（Chevening Scholarships）、資助我在倫敦經濟學院學習的英國外交和聯邦事務部。留學英國使我得以深化對自由貿易問題的思考，特別是為形成中的觀點尋得了紮實的立論依據。此外，本項目研究先後得到了上海市浦江人才計劃和國家社會科學基金的支持，在此亦謹致謝忱！



鑒於全書所涉議題範圍較寬，雖自問用力已勤，且有之前版本為基礎，恐仍有力所不逮之處。史實和議論方面如有疏失，尚希識者不吝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