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鐘與簫管的回聲：林佩芬、葉廣芩創作比較 (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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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第一章 緒論

第一節 緣起：中國傳統文脈的覆興與創造

第二節 作家創作歷程

第三節 作家研究現狀

第四節 研究內容與方法

第二章 地域文化與文氣養成

第一節 故都北京：中國知識分子的“精神故鄉”

第二節 文氣養成：積理練識，勵志尚學的心理建構

第三章 文人情采與士人德性

第一節 林佩芬：結社與宗經

第二節 葉廣芩：雅集與優遊

第四章 歷史小說的淑世致用

第一節 士君子及其文化精神

第二節 大歷史觀視野中的民族文化與融合

第三節 典型性格與主觀概括

第四節 民族記憶與創作啟示

第五章 情義中國的詩性言說

第一節 時代困境的精神突圍

第二節 情義中國的詩性言說

第三節 抒情傳統與存在關照

第四節 語言與意象的文化美境

第六章 歷史文化的多棱圖景

第一節 漂泊者的孤獨與歷史追問

第二節 平凡世俗生活的溫情與超越

第三節 天人合一的自然生命

第四節 會通綜合的歷史真實

第五節 歷史闡釋的理性訴求與人本意識

結語

參考文獻

後記

馮晟即將付梓出版的這部學術著作，是在她答辯後的博士論文基礎上完成的。我是她的導師，看著她從入學讀書、幾番選題開題而後艱難地寫作，直至答辯畢業一路走來，今天終於要出版專著了，欣喜的同時也頗為感慨。老師這個職業似乎是最能體會到四季交替日月流轉的，自己得益於老師的培養，離開老師後卻有學生向自己走來，這樣的迎來送往代際更叠，漸漸地“我”就成了“你”，“你”又成了“我”。馮晟現在已經是一名大學老師了，想她也會與我一樣，在收獲成長的喜悅時，也慢慢地有了一些生命輪回的領悟。



學文學的人少有不感性的，而馮晟感性的程度顯示出她與其他同學的不同，那就是她的個性吧。不乏靈性的敏感和偏於興趣的判斷，對於更多需要理性掌控的專業學習和博士論文寫作，有時會在不自覺中成為一種潛在的屏障，影響到思考的深入度和論證的思辨力。馮晟在很長時間里進入不了我們通常認為比較靠譜的史料性論文選題，她緊緊抓住自己的感覺不放，流連於讀書儲備中那些個人鐘愛的領域，尋找能與自己心靈發生撞擊的東西。“葉廣芩、林佩芬創作比較”是馮晟在“中國傳統文化”與“海外華人文學”的關聯思考中得來的選題，既為自己的興趣所在，至此便心無旁騖地進入論文寫作的程序，也便有了這本難得的帶有作者個人思想和心靈印記的論文。此番過程從因材施教的教育理念衡量應該可以說得過去，追究一下，又未嘗不是出於自己的私心認同，說白了就是希望學術研究在遵守規範的前提下，能有更自由更接地氣的思考，有研究者的生命體驗滲入其中，並訴諸於有情懷有體溫的文字表達。對於中國當代文學研究這門特殊的學問來說，這些著述追求應該尤為重要吧。



我在20世紀90年代初期接觸到葉廣芩的作品，從此喜歡上這位同樣居住在長安城的女作家。在號稱文學大省的陜西，葉廣芩創作現象是一種完全不同的文學存在。我們在陜西地域文學研究中常常看到的諸如“鄉土性”“史詩性”這些概念，用來解讀葉廣芩的小說創作似乎總是不那麽合適。她的文學根系深紮於民族歷史文化的土壤中，而她自己作為滿族貴胄後代的特殊家世和成長經歷，由此帶給她獨此一份的生命體驗，在被視為成就一個作家最為關鍵的生活積累和藝術直覺兩方面，葉廣芩可謂得天獨厚。我一直覺得，葉廣芩在20世紀90年代動用家族生活題材使之成為小說審美對象，和作家兩度旅居日本所形成的跨文化觀照視野，使她起步後很快行走在小說創作的一個高度上，從此以後的葉廣芩，無論寫什麽，都是在歷史與現實的映照中、在傳統與現代的交匯處落筆，其藝術格局和獨具魅力的文學景象，為她贏得了眾多讀者的喜愛和擁戴。葉廣芩身居陜西，一直深度關注秦嶺的歷史文化和自然生態並給予自己獨到的理解和審美的表達，人們樂於把她劃入陜派文學的隊伍中；葉廣芩更念念不忘她的老北京，家族記憶與皇城根兒下的故事流淌在幾十年的寫作生涯中，因其小說的濃郁京韻京味兒，又常常被歸入博大精深的京派文學流脈中。對作家創作風格流派的歸類，無非是一種評論和研究的視角，每一個作家都有自己生長的文學場域，然真正優秀的作家，又一定是以他卓越的文學個性突破了自己的局域，乃至超越了所屬的民族和時代。葉廣芩創作的影響力不僅表現在擁有龐大的讀者群，而且為評論界和研究界長期關注，研究成果已然是相當豐富和深入了。馮晟將葉廣芩的創作納入她的博士論文進行新的研究，我是希望她能夠看到葉廣芩身上的超越性文學品格，除了論文所必須做到的更全面更細致，還有深度考察和系統化把握，更理想的努力是在更廣闊的視野中觀照作家的創作，在一個新的理論制高點上，闡釋葉廣芩文學世界的價值意義。老師總是把自己未必能做到的，期許與自己的學生，而馮晟也確實下了很大功夫，重新面對自己熟悉的作品，極盡可能搜羅研究資料，自覺地在理論上加固自己，她還追隨葉廣芩的腳步走進秦嶺深處，近距離感受作家的言談和精神樣態，在交流中獲得了寶貴的文學現場體驗。從完成的論文看，馮晟已然把自己由一個崇拜葉老師的粉絲變成一個葉廣芩文學現象的專業研究者了。



對另一位女作家林佩芬，馮晟付出了同樣的努力去走近她，從大量的作品閱讀到探訪作家本人，由對林佩芬作品個案的解讀進入到全方位的作家創作研究。女作家中，葉廣芩是很有氣場的人，素以豪爽博雅著稱。而外貌清秀溫婉的林佩芬，相談中不僅嘆服她的博學多才，更有一股剛硬淩厲之氣撲面而來。馮晟和我一樣，第一次見面，就被她身上獨有的精神氣質所吸引。林佩芬早年在台灣以一部短篇小說集《洞仙歌》蜚聲文壇，不久便踏上明清歷史小說創作的漫漫長途，多部史詩長卷《努爾哈赤》《天問》《兩朝天子》在90年代相繼問世，被譽為高陽之後台灣歷史小說創作的優秀作家。林佩芬懷抱“歷史詮釋”的宏願大志，將寫作當作“一重信仰，一個理想，一種使命”，歷史憂患意識和現實使命感，使她幾十年如一日沈浸於歷史書寫不曾有絲毫懈怠；勉勵自己能夠寫出一種“以天下為己任”的胸懷和氣度，又使她超越了一般女作家的自我抒發，從而保有了大氣莊嚴的文學個性。



林佩芬出生在台灣，卻身帶滿族人的血統，對家世血緣有著強烈的自我認知。也正因此，林佩芬於2003年回到了她父親的出生地北京，懷揣著父輩去國懷鄉的憂傷和魂歸故里的願望，寫出了以自己的家世為原型，反映中華民族百年變遷苦難史的長篇小說《故夢》。迄今為止，林佩芬分別在台灣和大陸發表和出版數十部小說作品，形成自己歷史書寫的洋洋大觀。馮晟的博士論文，應該是對林佩芬小說創作的一次全面考察和總體性把握，她看到“在兩岸的女性作家中，幾乎還沒有這樣將宏大氣魄與細密描述集於一身的作家，她表現出的雄壯渾厚與意境開闊的創作特質，富於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強烈使命感都獨具特色”，這一研讀心得與她對葉廣芩作品的感受不期而遇，一個海峽兩岸女作家比較研究的思路就漸漸形成了。



林佩芬既有滿族家世的淵源，又有從小打造的歷史文化功底和傳統藝術精神的浸潤，她的創作資源同樣得天獨厚。將林佩芬和葉廣芩的創作進行比照研究，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兩位女作家都深藏著王朝沒落的痛苦記憶，持有回望家國歷史的姿態和反思民族悲劇的訴求，和以文學的方式參與民族文化精神重建的美好願景。追溯家族歷史，她們的祖上是有親緣關系的，而在現實生活中兩位作家也曾有過交集。然而她們既為同時代的作家，卻又分別生長在海峽兩岸，在完全不同的社會文化環境中走上創作道路，人生際遇、創作空間乃至性格趣味的不同，都會造成她們文學個性和作品面貌的巨大差異。難得的是，馮晟通過深入解讀兩位作家作品並與她們面對面的交談後，認識到她們對民族傳統與民族文化的體認有著深刻的共性，也因此觸摸到她們異途同歸的藝術追求。沿著中國傳統文脈的覆興與創造的思路，去探尋她們彌合傳統於當代的努力中，寄寓在文學創造中的文化靈魂、精神樣貌以及人文情懷。從方法而論，馮晟采納的是作家平行比較研究，合理的可比性來自研究對象之間的多種關系，且能共同生發出重要的學術問題。作家比較研究也是開放性關聯性研究的一種，在相互映照中便於提出新問題，也更加凸顯彼此的個體創造性，亦即思想和美學價值上的不可替代性，從而刷新或超越單一的和內部的作家研究，這才是比較研究真正的意義所在。



葉廣芩、林佩芬創作比較是一項艱苦也很有難度的研究工作，不僅因為兩位作家創作的體量都很大，而且與她們創作相關的理論問題，皆內嵌於古今中國社會發生巨大轉折的歷史進程中，與民族國家、文化傳統、社會變革、思想革命等等重大命題扭結在一起，這對研究者的理性思維和邏輯闡發能力都是一種考驗。大凡博士論文的寫作，都是研究者的學術生命中一次最重要的學術訓練，馮晟同樣經受了這一痛苦並快樂的考驗，這本即將出版的著作，證明了馮晟的進步，也標志著她學術上真正的起步。期待她由此出發，在學術研究的道路上走得更加穩健成熟，同時也希望她永遠不要丟掉那份對文學原初的熱愛，這熱愛既帶給人生難得的幸福，也令研究者保持良好的文學感受力，讓學術研究之路走得更好更遠。



周燕芬

於西北大學長安校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