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需要謀臣啊……」一直在心中反覆回蕩的話語，終於被劉備說了出來——此時支敬已經回去了，他身邊再無旁人。雖然關羽與張飛確實都是可以信賴的家臣，但卻不是能夠出謀劃策的人物。

「連這種事情都要我自己來做……哪裏能有謀士啊……」劉備暗歎道。

名為君臣，實為兄弟——三個人是結義的兄弟，不論什麼事情，劉備對關羽和張飛都不隱瞞。自己所想的謀略，也都說給他們這些部下聽。然而劉備心中卻也有些苦惱，總覺得應該反過來才對。手下有專門的謀士，想出各種計策，逐一向主公說明，再由主公最終定奪。一般不都應該是這樣的順序嗎？

剛才他也曾邀支敬說：「來做我的謀臣如何？我會全力守護月氏族人與佛教教義。」

碧眼的胡僧支敬，確實具備作為謀士的出色才幹。然而他卻怎麼也不肯答應。

——不可不可，我勝任不了。
——先生莫要謙虛。你為了族人與佛教出謀劃策，本來就是個當之無愧的軍師啊。

劉備想要逢迎支敬幾句，然而支敬卻只淡淡應道：「謀策也是為了教義之故，用不到現世的名利之上。我若是做了玄德公的幕僚，也就再無用處了。如此時一般，偶爾見上一面，說說世間萬象，豈不更好？無論如何，還請玄德公見諒。」

在高大槐樹包圍的房間之中，劉備一個人又沉思了半晌。他在想的是，該如何才能向關羽和張飛解釋清楚——在將情況對他人說清楚的時候，其實也是令自己將整個情況重新審視一遍。而且，在說明的時候，也有可能無意間忽然在腦海中閃現出應對的策略。

「好吧，眼下還是只能照着以往的方式來。雖然說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劉備振作精神，走出房間。

裏面的房間裏，關羽與張飛已經在等着了。一看到劉備，張飛便問：「支敬說什麼了？」

「別急，聽我慢慢說……關羽，我會把一件事情說上好幾遍，你可要耐着性子聽啊。」

「知道了。」關羽點點頭。

關羽與張飛之間，理解力相差懸殊。因此劉備在說明情況的時候，自然也就會將焦點集中在理解力不夠的張飛身上。要是不反覆說明幾次，腦子不好使的張飛就理解不了。劉備也覺得這對關羽挺不公平。

「如今乃是亂世。我們在這亂世之中尋找安身立命之道。只可惜我等一無背景，二無地位，又無資產，又無名氣，當然更沒有什麼可以依靠的族人……如今雖然終於成了一城之主，但總不能到此為止。明白吧，張飛？」

「明白明白。就是說我們什麼都沒有，終於闖蕩到今天了。」張飛答道。他也已經二十五歲了。

「不是到今天怎麼樣，是說從今往後該怎麼樣啊。」關羽向張飛說道。他打算和劉備兩個人一起教導張飛。

「是啊。要是我們自己都認為到此為止的話，那可就前功盡棄了。必須加把勁往前衝才行，衝啊衝啊……張飛，郡太守、國相、刺史之上是什麼，你知道嗎？」劉備問張飛。

「唔，是三公吧……還是大將軍哪……還有丞相什麼的吧。」張飛對於官職方面的知識相當欠缺。

司徒、司馬、司空，此為三公。一般所說的丞相，指的便是司徒。司空相當於前漢的御史大夫，可算是副丞相。司馬相當於國防部長。太守刺史一類的地方長官年俸二千石，三公的俸祿則在他們的一倍以上。張飛大約是在什麼地方聽說過這件事吧。他簡單地認為，地方長官之上，便是俸祿翻倍的三公之職了。

「不是官職的名字。如今有名無實的人很多。兄長說的是能夠號令天下的人。」

「哦，明白了……啊不，我是覺得我自己明白了……」張飛老老實實地說道。

「深居都城的三公，成不了號令天下的人。只有手中擁有土地、人口與軍馬的良二千石，才會有號令天下的能力。如何，我也算是其中一人哪。」

劉備所說的「良二千石」，乃是地方長官的別稱。前漢宣帝第一次用了這個詞，由來便是太守、相、刺史這類官職兩千石的年俸。

「張飛，你知道現在的丞相是誰？」關羽問。

「不知道啊……殺了董卓的王允是丞相吧，不過王允好像已經被董卓的部將殺了……喂，是誰啊？」

「去年王允被殺之後，有個叫趙謙的接替丞相之位，不過後來他也辭官不做，如今是一個叫淳于嘉的人做了丞相。」關羽告訴張飛說。

「沒聽過這個名字。」張飛對這事好像不怎麼關心。

「都城的高官不用去管他，」劉備接下去說，「不過，良二千石的人數可有不少。州刺史十二人，郡國卻有一百多個，各自都有太守與國相，這就是很多人了。」

「不過，其中的七成都不是問題。要麼距離遙遠，要麼沒什麼實力。」關羽插話道。

「可是就算剩下三成，也有三四十人了。要想從這些人裏脫穎而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不出頭就會被踩下去，而且如今的我還沒有足夠的實力。這該如何是好？只能站在一邊暗自垂涎，看那些有實力的傢伙越來越強大嗎？」劉備說完，盯着張飛，臉上的表情直與考官相仿。

「當然不行。打垮他們！」張飛揮着拳頭說。

「咱們可還沒有能打垮他們的實力啊。」

「畜生！那，那該怎麼辦？」

「不能以兵力擊敗他們，那就只有靠策略削弱了。這不就是咱們正在做的事情嗎……讓闕宣起事造反，其實也是想要徐州陶謙出兵討伐，借此削弱他的實力。這些日子去泰山，不就是為了這個……陶謙很強大。啊不，應該說是徐州太富了。所謂實力，不單單是指兵力，財力也是莫大的力量。為了削弱徐州的財力，我這才借了白馬寺的力量。」

說到這裏，劉備停了下來，向關羽望去。那意思是說，接下來就由你來解釋吧。

「就是說，讓他們修建寺院，」關羽說道，「再讓他們在寺院裏鑄造巨大的黃金佛像，這些都會花費許多錢財……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