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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廢物:所以唯有躲在戲院裡

中年廢物:所以唯有躲在戲院裡

  • 作者:馬家輝
  • 出版日期:2011/05/31
內容連載 頁數 4/4

哀愁的書信
《張愛玲私語錄》三百頁,一半是張氏金句,另一半是她與宋淇夫婦的私密通信,起始於一九五五年,終結於一九九五年,頭尾完整四十載,一方在港,另一方在美,紙上傳達問候與細述近況,故事人物情景心情,統統都在,影像感十足,如果有人拍《張愛玲傳》電影,不妨以這批書信貫穿全域,你說她說他說,三位摯友,一批書劄,談吐出一個時代的風雲跌盪。

這時代裡亦有香港的位置。晚年長居於美國的張愛玲,透過報紙瞭解世界,對於八九十年代的所謂回歸問題亦有留心甚至擔心,她的書信筆下,原來曾經出現「九七大限」四個字,可見其預設與前提,對於未來,並不樂觀。

一九九四年五月,鄺文美把《明報》副刊以及一些談及張愛玲的雜誌寄給她,信裡寫,「讓你領略一下香港目前的文化動態,不知你收閱後會有什麼感想?我覺得一九九七的陰影愈來愈濃,我們滯留於此的『邊緣人』心態都不大正常似的,開始對自己的判斷力失去信心。」

三個月後,張愛玲回信道,「九七大限當前,還有更大的忙亂。我每次看到香港的消息都覺得恍惚,像有double vision疊印在九七前後的景象上。」

又過了兩個月,張愛玲寫信給鄺文美道,「九七前你們離香港,我也要結束香港的銀行戶頭,改在新加坡開個戶頭,無法再請你代理,非得自己在當地。既然明年夏天要搬家,不如就搬到新加坡,早點把錢移去,也免得到臨時的混亂又給你們添一樁煩事。」

張小姐理財向來謹慎認真,原來也曾因九七來臨打算把資產轉移,但或因曾被共產黨嚇怕,她竟把鄺文美的感慨誤讀為有離港之意,宋淇後來回信鄭重表示:「不勝詫異,因誤會大而深,不得不親筆澄清,我們從來沒有打算因九七來臨而離開香港,現在還是沒有,將來也不會後悔。」

書來信往告終於一九九五年八月初,距離張愛玲病逝僅有廿多天。三位摯友的筆墨交流變為絕響──不知道也極想知道的是,當張小姐過世的消息傳來,宋淇夫婦在做什麼、想什麼?流淚,默然?

唯有等待宋以朗整理出下一批材料,我們才得答案。


別的就管他娘
在宋以朗先生家裡看見張愛玲的筆記本,水藻綠,麻布封面,密密地橫的豎的寫滿字,有些是瑣碎雜感,有些是讀書筆記,更貼滿各種顏色的識別標籤,是張愛玲跟自己的溝通暗號。某處寫著「盡我最大努力,別的就管他娘」,是意外的喜感,我猜想,張小姐寫下這句子時,嘴角在笑。

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英譯中的張愛玲小說《易經》成績如何?我覺得是不壞的,沒有過於刻意模彷張腔,卻亦未至過於偏離而成為一般的中譯小說,算是取得了中間路線,很可讀,讀來頗有感覺。

宋以朗在前言裡談及兩種翻譯取向,一是忠實於張腔,但擔心「要模彷得維肖維妙可謂癡人說夢,結果很大可能是東施效顰,不忠也不美」;另一是直譯,「這可能令中譯偶然有點彆扭,但起碼能忠實反映張愛玲本來是怎樣寫」。他自招,出版社選擇的是第二條路。

雖說選擇了直譯,但在翻譯過程裡到底須要在千百個中文辭彙裡刻意挑選,所以其實這世界根本沒有百分百「直」──凡事有了挑選便有主觀,便不「直」了,問題只是能否選得對和選得美,而翻譯者趙丕慧肯定得了高分。

隨手舉個例:第一章節張愛玲寫母親剝吃千葉菜,原文是「it tasted of Paris and she could not go back」。

若這是其他英文小說,翻譯者大可譯為「吃起來令她憶起巴黎,而她沒法回去了」。但趙丕慧譯出的句子是「有巴黎的味道,可是她回不去了」。這便確是合宜的張腔,至少張迷都記得《半生緣》裡的金句是女主角於故事結尾處對男主角說,「世鈞,我們回不去了」,而且「回不去了」四字經常出現於張小姐的小說作品,她之所以能夠勾動讀者的心底悵,關鍵理由正是總能寫出「回不去了」的時空遺憾。

所以選擇這四個字,便對了,便是懂得張愛玲。

中譯《易經》的張腔所見甚多,再隨手舉例,頁四十九說張的母親「倒身向前,壓在洗臉臺上,向鏡子裡深深注視著,有那麼一會兒琵琶覺得窒悶,中國的日常生活漸漸收攏了來,愈是想掙脫愈收得緊。第一次,她略微懂得為什麼母親總是說困在自己的國家裡」。還真像張愛玲借筆還魂。

當然譯者是占便宜的,因為有許多內容張愛玲都在其他中文作品裡親筆寫過而可供參考甚至借用,但譯者的取捨仍是準確明智的,替華文讀者帶來了滿足的閱讀樂趣。她敢接受這翻譯挑戰,是有自信,亦沒讓出版社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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