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小說大展_領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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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nían sus criadas,她們都帶了女傭來。」薩魯斯提亞諾回答後,再進一步跟我們解釋說貴族家庭的女兒到修道院來都會帶著她們自己的僕人,如果想要滿足小小的口腹之欲,而那也是少數得到允許的欲望,修女就有一群靈巧且勤勞不懈的執行者可以代為完成,而修女們需要做的只有構思、準備、比較及修改食譜,好發揮她們被限制在牆內的想像力:這些想像出自優雅、熱情、內向、不馴的女子,閱讀跟狂喜和耶穌變容和殉難和受難相關書籍、有迫切需要的女子,族譜中有殖民征服者跟印第安公主或女奴混雜、血液中留著叛逆因子的女子,雖然在陽光充裕的墨西哥高原上長大、但童年記憶充滿美味果香草香也充滿活力的女子。

當然也不能不提做為這些宗教人士生活場景的宗教建築,被同樣的動力推向那會讓最辣的辣椒的熾熱擴散開來激化所有味道的末端。殖民地的巴洛克藝術毫不節制地展現大量裝飾與奢華,在每一個經過精密計算的狂熱細節上都用了過度滿溢的感覺來彰顯上帝的存在,正如同為每一種食物精選出來的那四十二種當地辣椒用灼熱感開展了彷彿火焰般狂喜的全貌。

我們在提波茲左搭蘭鎮參觀了耶穌會士於十八世紀為神學院興建的教堂(不過才剛落成就因為他們被永遠趕出墨西哥而遭棄置):那是一間教堂兼劇場,金光閃閃加上鮮豔顏色,是手舞足蹈兼表演雜耍的巴洛克建築,到處都是飛舞的天使、花環、花束及貝殼。耶穌會士擺明了是存心要跟阿茲特克人 的奢華別苗頭,在回想曾經有一個以變形的偉大藝術動人效果行統治之實的政權時,永遠會想到後者的廟宇和宮殿廢墟(羽蛇神 宮!)。那是一場空中的競賽,在這空氣乾燥、兩千公尺高的空中競賽:是美洲文明與西班牙文明的古老競賽,用藝術非凡的魅力來歌頌感官,而這場競賽從建築延伸到了烹飪,烹飪讓兩個文明融合在一起,或應該說烹飪讓輸家變成了贏家,以當地的調味勝出。透過見習修女雪白的手和僕人棕褐色的手,西(班牙)印(第安)這個新文明的烹飪變成了高原上古老神祇的侵略野性與天主教巴洛克的過度扭曲彼此較勁的戰場……。

我們在晚餐的菜單上沒有找到核桃醬辣椒(每個餐廳用的烹調詞彙不盡相同,所以永遠都有新的名詞要記,新的感覺要辨別),但找到了墨西哥酪梨沾醬(guacamole,酪梨打成泥,洋蔥切碎,脆餅剝成片狀後當湯匙用,沾取濃稠的醬料吃:墨西哥代表水果酪梨 – 它行銷全世界用的是avocado這個四不像的名字 - 肥美柔軟,跟有稜有角、乾巴巴的脆餅搭配更顯得突出,假裝自己沒味道的同時其實有千萬種滋味);還有巧克力辣醬火雞(guajolote con mole poblano,火雞搭配普埃布拉州 的醬,那也是所有混醬中最高級的一種,曾經是蒙特祖瑪 的桌上佳餚,製作十分費時,至少要三天的時間,而且程序很複雜,需要四種不同的辣椒、大蒜、洋蔥、桂皮、丁香花蕊、胡椒、歐蒔蘿種籽、芫荽種籽、芝麻、杏仁、葡萄乾、花生及少許巧克力);最後還有墨西哥乳酪薄餅(quesadillas,也是一種墨西哥脆餅,在餅裡加入乳酪,搭配肉丁及炸豆子)。

歐莉薇亞的唇在咀嚼過程中有些遲疑近乎停滯,但她並沒有完全中斷動作,只是放慢了速度彷彿不想讓某種內在回音遠颺,她的目光很專注但並沒有標的物,似乎有一種不安的惶恐。從我們的墨西哥之旅開始之後,用餐時我就會在她臉上看到那種專心的表情:那份緊張會從嘴唇蔓延到鼻孔,一下膨脹一下收縮。(鼻子的可塑性有限,尤其像歐莉薇亞那樣勻稱優雅的鼻子,任何想要擴大鼻孔垂直容量的細微動作都會讓鼻孔看起來更小,而相對的反射動作突顯了鼻孔的寬度,則讓鼻子有一種縮回臉上的感覺)。

從我的描述不難理解歐莉薇亞在吃東西的時候將自己封閉起來與她內在感覺的進程合而為一;而她整個人所表達出來的欲望是想告訴我她所感覺到的,透過味道與我對話,或透過她的和我的兩套味蕾與味道對話。

「感覺到了嗎?你有沒有感覺到?」她語氣中帶著焦慮,彷彿在那一刻我們的門牙咬到了食材成分完全相同的一口食物而我的舌頭與她的舌頭都接收到了同樣那份香味。「是xilantro ?你沒感覺到xilantro嗎?」她補了這麼一句。她提到一種香草的名字,這個當地用語我們還不是很確定(是蒔蘿嗎?),然而在我們正在咀嚼的那口食物中僅有那麼一絲絲就足以把它微微辛辣的感動傳送到鼻孔,宛如一種細不可察的陶醉滋味。

歐莉薇亞要我參與她的感受我欣然接受,因為這表示我對她是不可少的,而且對她而言唯有我們兩人能夠分享的生之喜悅才是重要的。我心想,只有夫妻一體,我們個體的主觀性才得以進一步強化而臻完整。我比墨西哥之旅初期還要更渴望確認這樣的信念,那時我跟歐莉薇亞之間的肉體接觸開始日漸減少甚至進入黑暗期:當然這是暫時的並不需要擔心,這是所有夫妻長期生活中必然會有的高低潮。我不得不注意到歐莉薇亞某些生氣勃勃的表現,或果決或猶豫或苦惱或激動,不斷在我眼前展現而絲毫無損其強度,唯一一個明顯的差別是:表演的舞台不再是我們相擁的床笫之間,而是在餐桌上。

最初那幾天,我期待著那味覺上日漸燃起的火花能在短時間內撩起我們所有的感官知覺,但我錯了:這些食物會催情沒錯,但只針對食物本身(我當時的理解是如此,而我說的是就我們當時的情況而言;我不知道如果換成其他人,或者如果我們當時心境不同會有什麼差別),或激起的欲望僅限於在讓欲望生成的同一領域內尋求感官上的滿足,也就是說不斷吃新的菜餚以激發並強化同樣的欲望。

所以我們是在最理想的狀態下想像修道院女院長和神甫之間的愛是如何進行的,儘管這份愛在世人及他們自己的眼中是純潔無瑕的,但同時也是肉慾放肆的,因為那份味覺感受必須藉由一個觀察入微的神祕共犯才能獲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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