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小說大展_領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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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犯:這個字除了影射修女跟神甫的關係外,也跟歐莉薇亞與我有關,這個字閃過腦海,我頓時信心大增。如果說歐莉薇亞近乎著了魔似地熱愛食物是為了找到共犯,那麼這個共犯的意思應該是並不想要失去我們之間的對等關係,而這正是我越來越擔心的。我覺得歐莉薇亞後來那幾天在研究味覺的時候,想要讓我處於劣勢,我的存在是必要但得聽命於她的,逼我做她跟食物之間關係的見證,或密友,或唯唯諾諾的中間人。我把這個令人不悅的想法拋開,真不知道這個念頭怎麼會跑到我腦袋裡來:事實上我們的共犯關係是完美互補的,因為我們追求所愛的不同方法與我們的性格是一致的:歐莉薇亞對細膩的感知能力比較敏感,記憶力重分析,每個記憶都清晰分明;我則擅長從文字及概念界定經驗,勾勒與地理之旅同步完成的我們內心旅程的理想路線。

這是我當時得到的結論,而歐莉薇亞自然也得到了她的結論(很有可能這結論其實是歐莉薇亞暗示我的,我不過是用我的言語說給她聽而已):真正的旅行是將一種我們覺得陌生的「外界」內化,所以會造成飲食習慣全然改變,沉浸在我們所在的國度裡,沉浸在它的動物、植物和文化世界裡(不只是烹飪及調味的實際操作不同,就連壓麵粉或攪拌深底鍋的工具用法都不同),而且是透過嘴唇和食道。這才是今天唯一有意義的旅行方式,所有那些眼睛看得見的東西,不需要離開你家的沙發就可以在電視裡一覽無遺。(別提出異議說這樣的結果只要去我們大都會裡的外國餐廳就可以辦到:從認知經驗來看,這些餐廳以為自己可以做得很道地,其實只是偽造事實,那不是紀錄片,而是一種攝影棚式的虛擬環境)。

不過這趟旅行,歐莉薇亞跟我還是看了所有該看的(無論數量或品質都不在話下)。第二天我們去參觀了阿爾班峰。導遊開著小巴士車準時到旅館來接我們,陽光普照下單調的鄉間到處是可以釀梅斯卡爾酒、龍舌蘭酒、仙人掌(我們叫印度無花果)酒的龍舌蘭、仙人掌和藍花楹。道路在山巒間向上攀升。阿爾班峰是環繞谷地的其中一座山,有一堆神廟、淺浮雕、高聳的階梯和祭獻活人的聖壇。恐怖、神聖與神祕造就了觀光業,而我們的行為舉止全都照著既定的劇本走,默默地取代了古老的儀式。凝視著高聳的階梯,我們試著想像從祭司用石刀劃開的胸膛噴出四濺的熱血……。

有三個文明在阿爾班山峰接續地把同一堆石頭搬來搬去:薩波特克人摧毀了奧爾梅克文明的成果之後再重建,而米斯特克人又摧毀了薩波特克文明。墨西哥古代文明的曆法就刻在淺浮雕上,呼應的是一個悲慘的輪迴時間觀:每五十二年宇宙就要毀滅一次,所有神祇都會死亡,神廟被毀,天上或人間的所有事物都要改換名字。歷史上記載佔領這片土地的所有後來者說不定根本是同一民族,雖然淺浮雕訴說著不同文明之間的屠殺故事,事實上他們之間的延續從未中斷過。用象形文字書寫其名的村莊被佔領,村莊的守護神低著頭,戰俘身上綁著鏈條,亡者身首異處……。

旅行社派來的導遊名叫阿豐索,塊頭很魁梧,輪廓很扁平,跟奧爾梅克人很像(還是像米斯特克人?或薩波特克人?),肢體語言很豐富,比手畫腳指給我們看知名的「跳舞男子」淺浮雕。這些雕像中只有其中幾個是真的踩著舞步的舞者(阿豐索也跳了幾步);其他的則可能是天文學家,用手遮面好觀看星星(阿豐索也模仿了那些天文學家的動作);更多的則是即將臨盆的婦女(阿豐索也照學不誤)。我們了解這個寺廟是為了消災解難的,淺浮雕上都是還願的人像。就連舞步也是為了便於模仿某些神奇的擬態,尤其是嬰兒出生的瞬間。(阿豐索模仿那不可思議的擬態)。其中一個淺浮雕呈現的是剖腹生產的畫面,大剌剌地把子宮跟輸卵管都刻了出來。(阿豐索更是不顧醜態,模仿完整的女性生理結構,以證明生與死都來自同樣的撕裂傷口)。

我們導遊擺出的姿勢有一種很詭異的感覺,彷彿每個動作和思維都被這些獻祭神殿的陰影所籠罩。淺浮雕上所有人像似乎都跟那些血淋淋的儀式脫離不了關係:選好了黃道吉日對著星辰冥思,獻祭過程伴隨著狂熱的舞蹈;就連新生兒的誕生好像也只是為了補足戰場上士兵被俘空出的缺額。包括那些或奔跑或扭打或玩球的人像也不是為了平和的運動競賽,而是戰犯被迫用比賽決定他們之中誰將率先走上獻祭的聖壇。

「比賽輸的人就會被當成祭品嗎?」我問。

「不,贏的人才是!」阿豐索整張臉都亮了起來。「能被黑曜岩石刀切開胸膛是一種光榮!」他原本就很自豪於他的先民有了不起的科學智慧,此時此刻崇拜先祖之情越來越激昂,以奧爾梅克後裔自許的他覺得應該要讚揚用人類跳動的心臟向太陽獻祭之舉,讓陽光每天早晨都能照亮全世界。

這時候歐莉薇亞問他:「獻祭結束後,死者的身體怎麼處理?」

阿豐索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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