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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戰爭熔爐
突出部戰役重創了我的排。正常的編制有四十八人,大戰結束就只剩下二十來個人了。連上原本有四個排,六個軍官的編制,打完這場硬仗之後,就只剩下兩個了。我那時才十九歲,涉世未深,何其榮幸能跟一批戰技嫻熟的袍澤相互扶持。雖然沒有人站出來明說,但這些人很明顯地決定把我訓練成一個領袖,而且毫不猶豫。在太陽穿過濃厚的晨霧之前,上士跟我說:「我們要你跟上尉實習兩天,在一旁看看他是怎麼帶兵的。」他們可能只看了我一眼,就知道我還太嫩,沒法肩負起排長的責任,只要有個閃失就會危及他們的性命。於是,他們把我帶去見指揮官,貝辛吉上尉(Captain Bessinger)。我看過一部很好看的電影叫做《奇異恩典》(Amazing Grace),描述一個反奴隸制度的英國人威廉.偉柏福斯(William Wilberforce)的生平。其中有句對白,讓我永生難忘。一個掙得自由的前奴隸跟偉柏福斯講起他好不容易熬過的中途旅程(Middle Passage,譯注:在由歐洲、非洲與美洲組成的貿易三角中,從非洲運送奴隸到美洲換取原物料的中間段):「你的命就是一根線,要麼斷,要麼沒斷。」上了戰場,其實也是命懸一線,但是幸虧有貝辛吉上尉,我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導師,讓我能夠平安退伍。
硬要挑貝辛吉的缺點,只能說他的生理有點毛病。由於長期暴露在高分貝的砲擊戰場中,他的聽覺嚴重受損。貝辛吉給我上的第一課也是重要的一課,就是在前線的實戰求生。他藉由實際的例子,告訴我戰場上會致人於死的各種潛在危機:首先就是要分辨德國不同的砲擊聲音特徵,判斷是要鑽進地洞裡,還是要躲在什麼東西(其實是任何東西)後面;一旦砲擊開始,這可是攸關性命的決定。問題是他幾乎已經半聾了,所以在砲擊之後,他總是晚個一兩秒才有反應。當然,我又會比他晚上一兩秒,慢半拍的動作每次總惹得附近的兵士哈哈大笑。但是我排上的弟兄很快就接納了我,甚至開始喜歡我,跟他們在一起,我覺得很輕鬆、很安全。信任,某種形式的愛,會讓你知道你跟你的弟兄形成命運共同體,分享彼此的未來。勇氣,經常是歸屬感呈現出來的某種樣態;怯懦,其實也是。
美國大兵原本都是平民老百姓,必須要服從長官的命令,但不見得會尊重他們。大部分的軍官也不知道贏得弟兄們的尊重有多麼重要。運氣好一點的人,會有夠透的同理心跟情緒智能(emotional intelligence,儘管丹尼爾.高曼﹝Daniel Goleman﹞還沒出生,也還沒有發明這個名詞),瞭解弟兄們接納你並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而是你尊重他們所獲得的回饋。進入陸軍一年之後,我申請並順利進入預備軍官學校(Officer Candidate School),至於我原本參加的陸軍特殊訓練計畫在幾個月之後就宣布中止,於是我轉往步兵師服役。我們在班寧堡(Fort Benning)的教官一肩挑起艱鉅的任務,要把一群菜鳥磨練成軍官。他們一再提醒我們,在部屬面前證明自己是多麼重要的事情。他們千方百計,用創紀錄的速度鍛鍊出戰場弟兄信得過的軍官,而且要存活到打贏這場戰爭。尊敬是命令不來的,他們這麼警告我們:「別老誇耀肩膀上的金槓槓,要設法掙來尊敬。」
我的勇氣多半來自於我一肩挑起少尉以及隨後接任排長的責任。這些角色需要我在弟兄前面保持冷靜,不能害怕。(在那個時候,我們當然不知道什麼「認知失調」[cognitive dissonance],我只是覺得這是我理所當為的事情,心情平靜下來也就不感覺害怕了。)我們經常以為外顯行為是由心理素質決定的,而忽略了角色的重要性。你看,有多少人解釋喬治‧W‧布希之所以要當總統,是因為他想要向他著名的父親老布希總統證明自己其實也不差。心理學家分析比爾‧柯林頓為什麼總愛講他那段不愉快的過去,博取同情,多半也是因為他的繼父是有暴力傾向的酒鬼,他媽媽又總是工作纏身而不常陪伴他。我不是說我們的過去不重要,但是年紀越長,越覺得我們在生命旅程中扮演的角色,要比過去的經歷更能決定我們的成功與失敗。在戰爭期間服役當然意氣風發,加上我那身英挺的新制服就更拉風了。我跟好演員一樣,穿上制服,看著肩膀上的金屬槓槓,搖身一變立刻變成美國的陸軍軍官。我扮演的角色要求我要有特定的態度與行為,也提供我足堪效法的楷模。這種角色扮演引導我走向新的方向,以前的我從未體驗過。大家期望我領導我的弟兄,下達、執行命令時不得有絲毫猶豫或勉強,只能勇往直前。可別忘了,這些孩子在上戰場之前,還是平民老百姓。這身制服允許我,同時也要求我去觀察身邊的其他軍官,以他們做榜樣,找出致勝的戰略。在我生命的早期階段,看不出我的體內有任何領導因子在等待時機破繭而出,但這身制服給了我進入領袖世界的入場券(當然,退下前線的時候,也能讓我出入軍官俱樂部),創造出我渴望去實現的領袖期盼,更給予我絕佳的制高點,觀察卓越的領導能力,在冒著高度風險甚至犧牲人命的壓力下,即時決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