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翻譯文學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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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不著擔心,我們愛死了葡萄樹,愛看它們規律地向山壁延展而去;愛它們隨著春天、夏天轉成秋天,而從翠綠化為墨綠,再變黃、變紅;愛在剪枝的季節,看剪下的枝條燃燒的藍煙;愛在冬季看修剪過的光禿禿藤幹兀立在空曠的田野上。它們理當在這兒,網球場和造景花園卻不該。(就這個角度來看,我們的泳池也不該,但至少它並沒有佔用葡萄園的空間。)何況,還有葡萄酒,我們可以選擇要拿現金或酒,我們平均一年可分到近一千公升優質日常餐用紅酒和粉紅酒。我們用我們那不怎麼靈光的法語,盡量斬釘截鐵地告訴老傅,我們樂意續約。他笑逐顏開,他看得出來,我們會相處融洽。有朝一日,說不定我們還能聽懂彼此在講什麼哩。

廣為人知的普羅旺斯名菜屬夏季食物,好比甜瓜、桃子和蘆筍、節瓜和茄子、甜椒和番茄、大蒜蛋黃醬和地中海魚羹、新鮮的山羊乳酪,還有份量十足的沙拉,裡頭有橄欖、鯷魚、鮪魚、白煮蛋、馬鈴薯片,底下是油亮亮的各色萵苣。每一回當我們眼睛看著英國商店裡那幾樣可憐兮兮的菜色時,追憶起凡此種種的美食,只覺得椎心的痛苦。我們從來沒有想到,普羅旺斯也有冬季菜單,全然不同,卻同樣美味。

普羅旺斯的寒天食物是農家菜,吃了可充飢,給人保暖,增加力氣,讓人吃得飽飽的上床睡覺去。品相並不好看,不是時髦館子裡每道菜份量一點點、裝飾得漂漂亮亮的那種好看,可是在颳起密斯脫拉風的寒夜,冷風如刀,卻沒有什麼能比得上這樣一餐。有天晚上,一位鄰居請我們過去吃飯,不過短短一小段腳程,我們卻冷到用跑的衝過去。

我們一進門,對面牆上壁爐的熱度立刻使我的眼鏡蒙了一層霧氣。霧氣消散後,我看見鋪著格子油布的大餐桌已經佈置好十人份的餐具,親朋好友都來瞧瞧看我倆的德行了。角落裡有架電視在喋喋不休,廚房裡的收音機也在喋喋不休;一位客人進屋來時,主人把貓貓狗狗都趕出去,下一位客人來時,貓狗卻又悄悄地隨之進門。主人端出飲料,男士喝茴香酒,女士飲冰涼的甜白葡萄酒,大夥七嘴八舌,抱怨天氣太壞,話聲從四面八方向我們襲來。英國天氣有這麼糟糕嗎?我說,只有夏天才像這樣。他們起先以為我是說真的,過了一會兒才有人笑了起來,解除了我的尷尬。為了座位問題,又一陣兵荒馬亂,他們是想坐在我們旁邊,還是想離得越遠越好,我就說不上來了──大夥好不容易都就座了。

這是我們永遠不會忘懷的一頓晚餐,說得精準一點,是我們永遠不會忘懷的好幾頓晚餐,因為這一頓飯不論就份量和時間長短來說,都是我們以往所不曾經歷過的。

首先端上的是自製披薩,不是一盤,而是三盤,鯷魚、蘑菇和乳酪口味各一,每個人都有義務每種各吃上一片。桌子中央擺了六十公分長的麵包,大夥撕下麵包,拭淨自己的盤子後吃掉,下一道菜上桌。有兔肉、山豬肉和鶇鳥肉做的肉醬、淋了葡萄酒渣烈酒的豬肉凍、加了胡椒粒的香腸、新鮮番茄醬汁醃泡的袖珍甜洋蔥。大夥再次用麵包拭盤子,鴨肉跟著上桌。切成長條薄片的鴨胸肉,在盤上鋪成扇形,一旁淋了油亮的醬汁做花樣,品相高雅,這種在新派烹飪餐館裡才有的精緻菜色,這裡可見不到。我們吃的是整塊的胸肉、整隻的鴨腿,淋了厚厚的濃黑醬汁,旁邊圍著野菇。

我們往後一靠,慶幸自己有辦法把菜都吃光,卻近乎驚恐地看著別人又一次拭淨盤子,一口熱騰騰的大砂鍋端上桌來。這是女主人的拿手好菜──色重又香濃的紅酒煨兔肉。我們軟弱地請求只要一小塊就好,主人滿面微笑,卻相應不理。我們把它吃了下去。我們吃了大蒜橄欖油炸麵包丁拌生菜沙拉,吃了圓滾滾的山羊乳酪,吃了主人家女兒做的杏仁奶油蛋糕。那天晚上,我們為英國而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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