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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漫博
裸命

裸命

  • 作者:陳冠中
  • 出版日期:2013/01/10
內容連載 頁數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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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宗離奇的車禍發生後,我們是第一輛到現場的車。

早上過了雁石坪奔格爾木,這段路我熟悉,開得速度還挺快的。大太陽天,視野廣闊,路面狀況良好,還難得看到不遠處的藏羚羊,但我沒開口,尼瑪也沒說話,我們大概堅持不交談。

開了一小時左右我們看到直路遠處有車禍,開近一看,是那輛夏利撞上了一輛越野車,看樣子才剛發生,但我們沒有看到,也沒聽到什麼。我把車靠邊,車沒停好尼瑪已跳下跑過去。

迎著我們的方向撞車的是一部沃爾沃XC90,前座的女乘客手裡攥著手機、歪著身子正想擺脫氣囊到車外,尼瑪和我一頭一腳的把她拉出來抬到路邊躺臥下。她對自己說:「我一隻眼睛看不見了。」我猜可能是視網膜給撞脫了,但我沒搭理。

我繞過沃爾沃車後走到司機位旁,男司機仍繫著安全帶,一動不動的坐著,上半邊臉給血漿蓋住,臉上還有碎玻璃。我心想,完了。我看安全氣囊正在洩氣,出意外那刻應該曾發揮作用,方向盤雖有點歪,儀表板有點走樣但沒有大損壞,司機的頭應該不會撞上擋風玻璃,怎麼會有這麼多血?這種擋風玻璃就算裂了也不會粉碎。我伸頭從司機座位的角度看擋風玻璃,現在是有破裂,還穿了一個網球大的洞,但還是整塊的沒有碎開。是怎麼撞的?我再從側面看那個司機,他雖然半邊臉是血,但他的太陽眼鏡後面,雙眼沒血,還在眨著。他活著,醒著的,可能是嚇呆了,也可能頭部撞到方向盤了。我跟另一面車窗外的尼瑪說:「活的。」尼瑪點點頭。

我這時才側移往前細看我不願意看的夏利。車頭幾乎不見了,就是說,引擎蓋、水箱罩、葉子板、車頭橫樑都撞成壓縮餅乾了,這就是說,發動機已完全移位到車廂裡了。那司機,我們早上見過的中年人,在車廂內的身體已經完全與儀表板、方向盤、發動機混為一體,肢體位置都不好分辨,我只能說是剩下一堆血膿於水的爛鐵,看不清楚他有沒有繫安全帶,但這樣撞法安全帶也不管用。向車廂移位的引擎蓋或水箱罩大概在出事的瞬間齊肩的切斷了他的脖子,他的頭一定是像子彈一樣,穿過夏利粉碎中的擋風玻璃,直射向沃爾沃的擋風玻璃,撞出一個網球大小的洞。這時我回頭再看沃爾沃,才看到整個斷頭仍卡在擋風玻璃上。

沃爾沃司機臉上的血漿,是夏利司機的頭撞破沃爾沃擋風玻璃時,被撞爛的前額噴出來的血和腦漿。

尼瑪走到我這邊,踏在沃爾沃被撞歪的葉子板和保險桿上,伸長身子想靠近斷頭的耳邊說話。

我回到沃爾沃司機位旁,輕輕取掉司機的眼鏡,放在他的風衣袋裡。我說:「你沒大事。」司機眨了兩下眼。

那女的拿著手機,側臥在路邊叫我:「師傅、師傅,我們在哪裡?扎西德勒,說普通話嗎?」

我接過手機說:「就在雁石坪往格爾木方向,應該還沒到九工區,大概在一○九-三一三五、三一三六的位置吧……是的,一死兩傷……好嘞!」

我交回手機,跟那女的說:「說二十分鐘就到。」

女的說:「謝謝!」

我問:「外衣都在行李箱嗎?」那女的緊閉著一只眼猜疑的看著我。我打開行李箱,翻出兩件厚外衣。我拿了一件給女的,一件拿過去給男的蓋上,對他說:「救援二十分鐘就到,你最好別動了。」那男的眨眨眼。我看到尼瑪仍在跟那斷頭說話。

這時候我才想到,大太陽天,視野廣闊,真是不應該在這裡發生意外的,怎麼兩部對頭車會在這裡死磕?

兩部車都過了公路中線,速度都不低,撞之前的那一刻都想扭回到自己的車道上,結果兩個司機位置正好正面對撞,所以斷頭前額的血漿剛好噴濺在對頭司機的臉上。

我是這樣想:夏利司機一早從唐古拉兵站出發,他一定也是熟悉路況的,車開得很快,所以我的路虎一直沒趕上他的夏利。那對漢族男女也是有準備的。我想他們是很有紀律的天亮前四五點鐘就從格爾木出發,所以這個時候就能開到這裡,他們都繫了安全帶,開的是被撞或主撞時候安全級別都最高的沃爾沃越野車,這款越野車配有特別的碰撞緩衝機能,撞車時撞點高度跟一般轎車一樣,很公平的,不會有大車欺負小車的情況。當然真的高速正面撞上,那還要看車架堅固程度和其他安全設計了。真正奇怪的是,開到這個地點,三個人都睡著了?對,只有這個解釋,三個人都睡了,哪怕只是眼皮剛一搭上的小盹,否則在直路上不可能撞上。為什麼會都打盹?是缺氧嗎?那就不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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