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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亞及東南亞
每一張風景照都可以被視為文化的介面,外來者和當地人對某一特定地點的觀點就在這裡交會、相互影響。從這個角度來看,這些東南亞的照片形成了一種綜合圖像,這種圖像所蘊含的內容,比任何一張單獨的照片都還要多。然而,這種複合圖像也是從一種特定的角度拍攝的,也就是盎格魯—撒克遜人的文化傳統以及附帶的種種特點,包括以高角度拍攝和直線透視法來呈現風景的審美觀,以及強調理性與實際經驗的知識觀。從歷史的角度來看,這種文化中一些較惡劣的特質,例如種族主義、排他主義和經濟剝削,也都明顯呈現在照片中。
但是,東南亞的這種綜合性圖像之所以有別於其他任何地區,就是因為當中那份純粹的動態。以歐洲為例,作為攝影藝術的發源地,歐洲的風景早已被拍攝、描繪過無數遍,其綜合性圖像是相對靜止的;而與此不同的是,東南亞的風景一直在改變。在過去幾十年來,中國、日本、馬來西亞和韓國在人口爆炸的同時,也成功轉型成為工業社會。這些變化體現在許多方面:生活水準的提升、人口稠密的城市、工廠的蔓延、環境的惡化、嚴重的污染,以及傳統文化觀念與瘋狂現代生活之間的衝突。
《國家地理》雜誌的攝影師們用照片記下了這些變化。或許更重要的是,他們拍攝東南亞的方式也有了明顯的進化。多年來,他們愈來愈熟悉當地的文化傳統和審美觀念,也確實採用了一些當地人角度的元素。例如史都華‧法蘭克林曾於2000年1月拍過一張照片,影像中是霧氣繚繞的中國山脈。很明顯,這張照片受到了中國傳統水墨山水畫的影響,這種極具表現力和象徵意義的水墨畫首次出現在中國元代(公元1279 ~ 1368年)。正是因為這些改變,相對於10年前、20年前、100年前的《國家地理》雜誌,我們現在可以看到更有活力、更細膩的東南亞照片。然而,對於東南亞這個地區,或是對這個地區廣大的陸地、海洋和島嶼上的任何一個特定地點,我們是否有更深的了解呢?
答案是肯定的。瞧瞧凱倫‧卡斯茂斯基(Karen Kasmauski)拍攝的那張富士山的照片:近景是一片向日葵花田,富士山矗立在遠處,輪廓模糊。乍看之下,這幅照片非常西式、非常假,就像畫在廉價日本餐廳牆上的俗氣西洋景。儘管富士山所在的本州大約有1.02億人口;儘管每年都有30萬人(其中大約30%是外國人)攀上這座完美對稱的圓錐形山峰;儘管天氣晴朗的時候,從東京就可以看到這座山,但這張照片中卻一個人也沒有。向日葵似乎像熱情的小狗般朝觀者的臉撲過來,分散了人們對山的注意力。
不過,相似的遠景圖在日本藝術家葛飾北齋的傳奇之作《富岳三十六景》中也可以找到。《富岳三十六景》是葛飾北齋於1823年到1829年之間創作的浮世繪木版畫。自古以來就被日本人奉為神山的富士山,在葛飾北齋畫中,有時就只像是地平線上的一顆青春痘;但觀賞者總是能夠感覺到它的存在。歲月流轉,世代更替。被時間、文化、語言、媒介、觀察角度(一個本地人,一個局外人)所深深阻隔的兩位藝術家,卻以如此相近的手法表現了富士山,這就暗示了不論創作者是誰,這座山都有著自己獨特的魔力。
(後續尚有內文)
中歐與東歐
人們即使親自去過某地,或者在圖片上見過,得到的印象都有可能與實際情形不符。從沼澤池塘裡蜿蜒流出的小溪,竟然完全是人工挖掘的。顏色看起來飽滿得有如義式濃縮咖啡的農地,其實早已被工業廢料污染。在落日餘暉中活力四射的城市廣場,可能在入夜之後就變得空蕩蕩。奧地利阿爾卑斯山間小村的照片完美得如同明信片,但觀者根本不可能知道這個村子是在鐵器時代繁榮起來的,當時是個凱爾特人的聚落,其經濟以開採鹽礦為基礎。
不管是任何地方,在視覺表像以及表像底下錯綜複雜的當代生活、歷史與文化之間,或多或少都存在著差距。但這樣的差距在中歐與東歐尤其明顯。不論你是在那裡旅行,或者只是瀏覽該地區豐富多變又奇妙的風景與生活的照片,眼睛所見的往往只是表象而已。
例如在1990年,以記者身分前去採訪東西德的統一時,我詢問東德的一位鎮長:共產主義的瓦解是不是這個小鎮所經歷過最重大的事件?他說:不是,被瑞典占領才是。接著他詳細生動地描述了17世紀的「三十年戰爭」期間,瑞典國王古斯塔夫‧阿道夫率領瑞典軍團占領這裡時,當地居民遭遇了怎樣的殘殺與劫掠,其他居民又是如何帶著自己的貴重物品躲進森林裡。他說得彷彿這一切都是幾天前才發生的一樣。
由於這個地區長久以來都處於戰爭、社會巨變和政治動盪之中,在從俄羅斯大草原到提羅爾阿爾卑斯山脈之間的城鎮、鄉村和農場上,都能聽到類似的故事,講述過去的苦難如何持續影響今日。所有這些故事都包含了一個主題,那就是人們對某一地點的共同感覺,尤其是風景。不論講故事的人是塞爾維亞人、索布人、還是撒克遜人,他們故土的視覺形象都是構成他們自我認同感的一個重要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