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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途漫漫─台北捷運潛水夫症工人追蹤紀實(首獎)(顧玉玲)
 
第一章 刺骨之痛
 
那個痛,總是毫無預警洶洶來襲,像一萬根針此起彼落刺入骨髓。
 
說不上是什麼真正的疼痛,肌肉絲毫不受帶動,就是痠而不麻,痠透了骨繞著再轉出來也就比痛還難熬。每一次都不因為早已熟悉了而稍減疼痛。純粹是肉體的極限,鍛練與習慣都無從抵銷,也是意志的煎熬,不相信人體能夠負荷。週而復始,日復一日。
 
現在,張孝忠躺在靠山壁的房內,溼氣與寒意一起滲入骨內,他徒勞無功地捉起床頭的止痛藥,明知無效地吞了二顆,再加一顆安眠藥,也許可以睡半小時。睡了,才有辦法稍離那個疼痛遠一點,像做了一個夢,所有的痛覺都可以退到意識之外,假的。真實人生一直這麼痛怎麼過得下去?一定是假的。
 
有時想起坑道工作的時光,也像假的。
 
不然怎麼他完全想不起來,到底他在坑道內的工作具體做了些什麼?正常的氣壓走到加減壓艙前,就進入完全密封的空間,漸次加壓至與坑道內的高壓相同,就可以進入坑道了。那一段捷運坑道才兩百二十二公尺,強灌入一‧三—一‧五大氣壓力,土石與滲水都被氣壓緊繃了,而工人明明在陸地深處工作,卻宛若置身海底勞動。氣壓增加了,卻沒有水的浮力,走動與工作都得更加使勁。一整天工作下來,人很容易疲累,說話聲音的傳導不佳,好像變慢了,不然就是因為聽得太吃力而像是減速播帶。唯獨例外的,是挖土機鑿壁的迴音很大,嗡嗡嗡鎮日輒響,低音鼓似的一敲一震。中午爬出坑道吃飯後,大抵上也沒得休息又要重新加壓,再度入坑工作,等另一個四小時後再減壓出坑。渾身疲憊,太累了。
 
那一整年就都這麼累。這麼久以後回想起來,還是累,像是一震一敲在身體裡札了根。痛與累,二十年不曾須臾遠離,如影隨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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