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美體驗的重建：文論體系的觀念奠基

序
導言 觀念奠基的先行思考
第一章 理論體系自身的觀念奠基
第一節 中西理論體系觀念的回顧
一、理論體系觀念審視之必要
二、西方的理論體系觀
三、中國古代的理論體系資源
第二節 理論體系觀念的再確立
一、盲目跟風的反理論反體系
二、寬容適度的理論體系觀
三、言論體系建構的設想
四、范式更新與學風轉移
第二章 世界本體的觀念奠基
第一節 理解世界的各種嘗試
一、通常所謂的世界
二、關於世界的幾種說法
三、讓意識流動的思路
第二節 世界觀念的新理解
一、「不」：生生不息的否定力
二、「是」：「暫時性」的「現存」
三、生與成：一體兩面的交互
第三節 世界與人關系的再思考
一、秉承於「不」的實踐
二、天命之「畏」與「知」
三、定位與求通
四、大成若缺
五、外：極限的突破
第三章 人生體驗的觀念奠基
第一節 從世界的角度思考人
一、從關系入手理解人
二、人生三大問題之解決
第二節 體驗及其構成
一、體驗：合內外之道
二、重心輕身問題
三、體與驗之構成
第三節 體驗的過程
一、原體驗與再體驗
二、自我同一性問題
三、還原與再造
第四節 體與驗交滲的場域
一、聚集區與邊緣域
二、體驗場：恍惚幽明之境
三、主體間的溝通
第四章 文學審美的觀念奠基
第一節 文學觀念的反思與確立
一、直面文學行為本身
二、文學是鮮活的審美體驗
三、激活審美感覺之必要
第二節 文學行為發生的本原
一、「不」：貫通終始之道
二、「窮」：文學的根源
三、「達」：文學的宗旨
第三節 文學審美體驗的醞釀
一、總愛貶抑之「躁」
二、「躁」與「靜」之重估
三、「躁」而「感」
四、文心孕於「躁」
第四節 文學審美體驗的狀態
一、興：審美之發端
二、脫庸常而超越
三、歷超越而沉潛
四、崇虛避實的誤區
第五節 文學審美體驗的過程
一、偏重原體驗的「即目成吟」說
二、偏重再體驗的反思回憶說
三、單向獨斷的原體驗與再體驗
四、專制時代創作與閱讀之背反
第六節 文學審美體驗的要素
一、事象：從物到象的質變
二、意象：物象、心象、語象
結語
參考文獻
後記

本書是田義勇博士的學位論文。

全書貫穿的基本思想和研究旨趣是，中國文論欲創新一條現代轉換的路子，必先從學人的觀念奠基始。一段時間以來，關於中國文論的現代轉換問題，曾引發很多爭論。義勇意識到，速些爭論大都導源於學者不同的意識與觀念，其背后與底里，其實都與研究主體所持有的價值立場的沖突有關。因此，所謂現代轉換，既可理解為學術范式的更替，更可見思維方式的對立。其情形一如古代有漢學宋學之爭，古人有務沉潛和尚高明的分野。正是這種不同范式和思維方式的對話乃至緊張，造成了學術本身的豐富與發展。

由此，盡管本書所依循的「世界」—「人」—「文學」的基本架構，實際仍是以天人關系審視文學速一傳統方法的現代翻版，但從主體的認知范式切入，作者對諸如世界本體、人生體驗和文學觀念等諸多問題，都作了自已的判斷，有的判斷很有新意。譬如世界本體問題，在古代屬天人之學中「天」這一面。本着「求通」的主旨，作者對這一面相的討論，能合理汲取當代哲學反對現成論、主張生存論的最新成杲，既對康德、黑格爾等人的觀點作了切中要害的評騭，又常常信手拈采海德格爾、加達默爾等人的新說作具體恰好的比勘。而為了避免僅從西方視野看問題的片面與狹隘，在具體的展開過程中又很注意會通中西，不但對《周易》及儒釋道思想用力甚勤，於熊十力、牟宗三等當代新儒家的觀點亦多有采錄，由此不取抽象的邏輯論證，而獨重感性的生命跌履，所提出的世界本體即「生生不息的否定力」的判斷，可謂建基於中國思想的獨到的發明。

人生體驗問題，側重於天人之學中的「人」這一面。本書從關系入手，分別探討了人生三大問題的解決、體驗與構成，原體驗與再體驗的關聯，體驗場與主體間的溝通等主題，不惟取義深致，思想尤其密匝，諸多環節的設置與展開，正可見出古代文學和文論研究中尚少運用的體驗論色彩和主體間性的深湛思旨。應該說，對比今入的有些論述，這種以「總體與驗知」為樞紐，突出「體」與「驗」之間的生成性和互通性的思路，顯然更見新意。乍看之下，或以為具體的展開稍顯繁縟了，但瀾翻逶迤與層層排拍，皆為后文而來，故讀后不僅不覺群費，正有非如此不足以顯見理論奠基之厚重的感覺。這樣才有底下對文學審美問題的討論，這部分可看作是上述天人之學的具體落實，而作者的全副心思至此也得以和盤托出。其中對「不」的論述既汲取了傳統的「道」論，又能有新的衍展，對「窮」的論述不拘泥於「窮而后工」的文論意義，而能以人的生存境遇為基礎，逼迫出人的「有窮性」，並認定此「有窮性」即人生命的有眼性；至對「達」的論述更突破了「辭達說」的語辭層面，隱然與前及世界本體論的「求通」說遙相呼應。

接着依次展開的對審美醞釀論、狀態論、過程論和要素論的逐一論述，都是以上述本原論性質的闡述作墓礎的。審美醞釀論討論的是文學活動的起點問題。在這個問題上，作者舉出「躁」這一通常不被人重視的范疇，大膽斥破傳統文論「褒靜貶躁」的慣常論說，提出「文心孕於躁」，然后由古代的「主靜說」轉化為當代的「主動論」這一嶄新命題，論析之犀利中肯，在在可見思理之深刻和拓創的魄力。我在解讀這個范疇時曾受到啟發，所以與他有過很好的合作。此后各部分，或標舉「興」而能浚發其真義，批斥崇「虛」避「實」的認識誤區而能重估其價值，或主張「原體驗」與「再體驗」之間應雙向融通，不能偏執其一而有失圓該，都能慧眼獨照，迭出新意。至論述審美要素，在傳統意象論基礎上，提出「事象」以為「意象」的糧基，又將后者具體化為「物象」、「心象」和「語象」，而審美感興之極致，則為「興象」。這些都可稱是既立足原典，又運以銳思，帶着鮮明理論個性作出的精彩的論斷。

對於義勇，我一直有一種特殊的欣賞。記得約05年初，他箐來論文與詩，請從我讀中國文學批評史方向的博士。由其詩文，知其天性中有一段濃釅不可化解的情致，而又醅嗜哲學與抽象思辨，常讀黑格爾至於累日不倦。要說天資穎悟，時下當得此二字者如過江之鯽，難得他既浸淫西方理論，又出入中國古典，知識構成合理全面，且一意向學，切己用功，心誠志筆如此，令其時已漸顯疲態的我不由得心生愧畏。三年下來，雖不敢誇揚樂得英才而教之的欣喜，但師生相與，學問相砥，所得到的那份陝慰，確乎常在望外。

尤可一說，他人如其名，為學亦義且勇，既善思無疆，復善辯無畏。通常，博士論文選題切口宜小，程功宜適當，如此方便於深入而不致空泛。義勇不屑於此，發願立意要做一自成體系的大題目，以遠紹古人究天人、原大道的傳統，別采一種嶄新的學術范式，以弱化文論研究「史」的拘限，而伸展其「論」的自在。由此大處雄辯滔滔，卓犖不受拘籠，小處精審細當，欲芥子無所遺失。以個人淺薄的聞知與鬩識，教書育人，我雖不免時常提醒他為學一如為人，宜紆徐有節，按轡緩行，但私心喜其銳意向學，勇猛精進。不說在這物欲橫流滔滔逐臭的時代，好讀書、善思考者日少，即就學界現狀而言，許多人所缺的，亦正是這種理論質素與學術魄力。

義勇深感有些觀念，在其他領域已成常識，在本學科卻仍被目為妄論；而其人所謂的學術正宗，又悉歸實證而了無思辨之勝，每言及此，意氣難平。對照坊間多材料堆垛的平庸之作，望之儼然，實乏精思。我只能告以大行必受大難，但求諸已，就可心安。可私心又別有一重感慨，對其抗行不顧的執著及清理舊觀念、彰顯新思路的追求，因此不能不給予特別的表彰。或許不知者笑其戇直，然知之者必貴其執著。因為，他們會想，當此批評史研究遲滯難進之際（之時），一個學人難道不應該提振一種英銳之氣而始能醒世獨立！不然，豈不是無以掃除暮鈍之氣的侵蝕與消磨了嗎！所幸的是，復旦素有包容多元、鼓勵創新的傳統，義勇的論文終得一路過關，以優秀的成績通過答辯。

今喜其博覽群籍，兼以捷才，為文常揮筆而就，令人驚其速而嘆其豐贍，讀之有一股郁勃英氣盈溢而至。所謂詩情與哲思兩歧而得兼，有學生如此，真可慰枯懷也。又，義勇曾隨我參加朱立元先生主持的教育部重大攻關項目，朱先生對其中一部贊賞有加，竟不知乃義勇手筆。其識見與文字老到有如此者。

當然，由於論題宏大，書中一些地方展開不夠充分；理說得深透，曉鬯與周延仍有所未逮。但我想，這種疏闊不周處，或正是其日后思理轉精之機也未可知。而若由本書引出爭論愈多，必俞能激發其深入思考，亦完全可以預期。在他踏上從教的崗位，開始新的人生之際，我衷心祝願他能保持勤學善思的勢頭。假以時日，則學問愈出愈精，自當如剖老竹，數節以后，迎刃而解矣。

我於義勇，有厚望焉。

2009年10月於復旦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