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有一天,我又見到「蕭麗紅」三個字出現在報紙副刊上。真是夠長久的等待,十八年。
從青年到中年,這等待是值得的。《白水湖春夢》開始連載後,我很自然的調整了閱讀副刊文章的先後順序,那全然是由於這部小說所瀰漫出來的獨特渲染力。我無法不被浸及。
一個小鎮,許多飲食男女,過著平常或不平常的日子,半個世紀,三代人起落悲歡、浮沉笑啼。蕭麗紅以她特有的舒緩而優雅的敘述方式,描繪這些人的喜怒哀懼愛惡欲,同時汭入刻畫人生的變或不變的情義-執迷或了悟、低眉或吐氣、不仁或願意…。從世俗面來看,《白水湖春夢》是一組史詩,長長短短的詠嘆調串合了五十年的「庶民風」,這是台灣的國風,三代人用血淚譜出來的民謠。而這小鎮「白水湖」,究竟已不限定於嘉南平原西北方的布袋,它是庶民集體記憶中的代表性地點,它可以轉換至恆春、車城,也可以轉換至蘇澳、淡水。
從超凡面來看,《白水湖春夢》全方位的敷衍了一段禪經:「說一切有悉皆如夢。說諸欲樂無有的滋味。知諸眾生皆無有我。知一切聲悉皆如響。知一切色悉皆如影。」所謂春夢,正是無盡春華無盡夢,幾人陶醉幾人醒,堪憐眾生,總是「繩愛尋先紙上鑽,不能透處幾多難。忽然撞著來時路,始覺平生被眼瞞。」
世俗的與超凡的,庸凡的與高貴的,在蕭麗紅筆下交揉相容,毫無衝突矛盾。沉潛悠久,原來是有道理的。不論是讀《白水湖春夢》或讀蕭麗紅這人,我的感覺同是:打滾一場,渾身無泥。
具有這般人各特質的作家,鮮見。自《桂花巷》以至《千江有水千江月》以至《白水湖春夢》,蕭麗紅此一特質都自自然然滲透在文字中,等閒或非等閒之人皆學不來的,也因此我極貴重蕭麗紅的作品,也因此她的作品我至少都讀過兩遍。
順便一提,十多年來,不少人與我談起蕭麗紅,其中部份人認為才女才盡了,大約不會再有作品,我只說:「剝筍煮湯-無竹殼(的確)」。直到《白水湖春夢》五字印在人間副刊上,我微微一笑,這一笑亦值得於此記一筆。
作者簡介
蕭麗紅
1950年生,嘉義布袋鎮人,目前專事寫作。曾以《千江有水千江月》獲聯合報長篇小說獎,並入選文建會中書西譯計畫。代表作有《桂花巷》、《千江有千江月》、《白水湖春夢》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