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憂愁

喜歡薩岡的「憂愁」（代序）余中先
你好，憂愁
某種微笑
一月后，一年后
你喜歡勃拉姆斯嗎……
狂亂
附：薩岡作品一覽表

如果要問我：「你喜歡薩岡嗎？」就像當年薩岡曾經在她的一部作品中借人物之口問：「你喜歡勃拉姆斯嗎？」那麼，我很難回答。也許，經過一分鍾的思考，我會說，我喜歡寫《你好，憂愁》時的薩岡，她青春年少，容光煥發，桀驁不馴，自由奔放……但我我那麼喜歡此后的薩岡，當然，只是不那麼……

說到薩岡在法國文學史中的地位，給讀者的印象最深刻的，確實還是她對「憂愁」這一「以其溫柔和煩惱」攪得人「不得安寧」的感情的那聲著名問候「你好」，是她對現代人的心靈所做的那一番細膩的探索。一九五四年，年僅十八歲的她，寫出了小說《你好，憂愁》，一舉奪得當年法國的「批評家獎」。小說的主人公——少女塞茜爾——生性浪漫不羈，跟同為浪盪子的父親過着隨心所欲的荒唐日子，不願意把自己的生活納入到正規的軌道。為此，她竭力阻撓鰥居多年的父親雷蒙和其女友安娜的婚事。因為，在塞茜爾的眼中，安娜是一個生活正派、循規蹈矩的溫順女性，一旦讓她進入了家庭生活，不僅雷蒙老爸得受她的管制，而且塞茜爾的落拓不羈的生活方式也得改編，她得按照安娜的培養計划，去做一個乖乖女。於是，塞茜爾跟自己剛剛認識的男朋友，以及父親早先認識的一個女人愛爾莎，共同精心設計了一個詭計。詭計居然還得逞了，生性浪盪的雷蒙一度又冷落了安娜，而與更為年輕、也更為放盪的愛爾莎重續舊情。不過，令塞茜爾料想不到的是，這一胡來最后導致了安娜精神恍惚，出了車禍，命喪懸崖……少女主人公苦心經營的計謀，換來的卻是她人生道路上初次品位到憂愁中的迷惘。

《你好憂愁》這部小說因為准確地表達了整整一代人的心態，而在社會上引起強烈共鳴，暢銷達近百萬冊，並被翻譯成二十多種外語（筆者也有幸把它翻譯成了中文）。隨着作品被改編成電影，那個落拓少女塞茜爾的形象，幾乎成了戰后一代「叛逆」的法國青年的代表。無怪乎西方的報界在二OO四年報道薩岡去世的消息時，都着重回憶了這部給現代人的心靈留下深深烙印的小說。意大利《晚郵報》的報道甚至還以「薩岡，告別憂愁」作為標題。

在我看來，《你好，憂愁》這部處女作也即成名作之后，薩岡的創作再也沒有抵達過標志性的高峰，盡管她的《某種微笑》、《一月后，一年后》、《你喜歡勃拉姆斯嗎……》、《神奇的雲》、《狂亂》等作品接連出版，也在讀者和批評界贏得了不少的好評。

在某種微笑》中，女大學生多米妮克先愛的是男同學貝特朗，后又愛上了貝特朗的那位更富憂郁氣質的舅舅呂克，但生活穩定、手頭富有、妻子其順的呂克生性對一切冷漠無謂，多米妮克的真情在他眼中也逃不脫「乏味」、「無聊」一類的評價，跟他平時常有的露水情緣本無太大差別。到頭來，多情的女學生又回到了形影相吊的孤獨中，那段曾對他刻骨銘心的愛，已成為屬於往昔的「某種微笑」。

在《一月后，一年后》中，四五對男女之間，誰與誰有過私情，已是理不清的一團亂麻，而現在誰確切跟誰有染，似乎也一言難盡。貝爾納與尼科爾夫婦的情感出現破裂后，若瑟本想去勸回出走了的貝爾納，誰知又陷入了這位舊情人的情網中。野心勃勃的女演員貝婭特麗絲，則在導演着其表演命運的約利奧於是乎能給她艾青的英俊青年愛德華之間搖擺不定，而覬覦她青春美貌的人還遠不止這幾個（還有貝爾納、愛德華的叔叔阿蘭）。

在《你喜歡勃拉姆斯嗎……》中，半老徐娘寶珥與浪盪男子羅捷之間，應該說沒有什麼真正的愛，即便寶珥希望在這同居生活中投入自己真實的情感，也在羅捷不時與女人鬼混的欺騙和隱瞞面前連連碰壁。比寶珥年輕十多歲的西蒙進入了女主人公孤獨的心靈，以一種「勃拉姆斯」式的經典方式，給了寶珥以同情、體貼、照顧、珍愛，但古典的愛畢竟沒有完美的結局，她最終沒有接受西蒙這一寶貴的情感，而莫名其妙地回到了腳踏多只船的羅捷身邊。

在《狂亂》中，安托萬和呂茜爾這兩個分別被富男富女包養的年輕人邂逅相愛，他們從偷情到同居，再到分手，經歷了寄生的苦悶，鼓勵的艱辛，還有爭吵、撒謊、誤解，等等，襯托出巴黎上流社會人士的某種扭曲情感。

盡管借着少女作家的名氣，薩岡的這些小說都還有一些影響，但坦白地說，無論從題材內容和寫作手法來說，並沒有什麼太大的突破和創新，只是處理題材和駕御文字的本事有所長進。也正是由於這一原因，從薩岡寫第二部作品《某種微笑》起，我就不像喜歡以前的她那樣喜歡她了。

當然，話又說回來，在薩岡的小說中（ 這里選的幾部足以代表其風格了），那些衣食無憂的富裕社會階層的男女，他們那纏纏綿綿的艾青故事，他們那頗為空虛的孤寂、無聊的精神生活，他們那大膽追求刺激的心理機制，還有他們為滿足私欲而不惜冒險的放盪脾性，都得到了很精彩、很細膩、很到位的再現。薩岡准確地捕捉到了這種以「憂愁」為基調的無所事事的小資情緒，並且用她的筆傳神地表達出來，為我們理解以巴黎為代表的那個時代的時髦人們的精神生活提供了珍貴的資料。

盡管薩岡作品的題材是相對比較狹窄的，但她筆下的人物性格刻畫生動，心理分析細膩，小資情調的人情味濃厚，而且筆致灑脫洗練，文字自然流暢，讀起來令人愉悅。

「你喜歡薩岡嗎？」這句話也可以返過來問：「薩岡喜歡什麼？」

她喜歡文學，喜歡寫作，這不假，但此外呢，在寫作生涯之外呢？

她喜歡男人，喜歡與男人的自由交往，當然，這樣做，除了肉體的需要之外，也有精神上的需要，記得她曾寫過一篇《致讓-保爾·薩特的公開情書》，對他表示好感，為了套近乎，她還強調了自己跟薩特是同一天生日，只是兩人的年齡相差整整三十歲。而她跟弗朗索瓦·密特朗總統的親密私交，也往往跟政治、跟社會、跟時事有關系。

她喜歡賽馬，對馬（當然包括賭馬）有着贊嘆、着迷和狂熱的復雜感情，不僅賭馬，而且自己還養了一匹賽馬。

她喜歡飆車，為此曾付出過車禍負傷的慘痛代價，並留下了禍根，常年折磨她，不得不多次動手術。

她喜歡酗酒，她喜歡賭博……總之，她喜歡放盪，這放盪寫在小說作品中，一般人是那麼的喜歡，但體現在她的生活中時，一般人可就受不了。眾所周知，薩岡在寫了四十多部小說和劇本的同時，也在文壇上留下了一些逸聞，跟電視台打官司啦，因車禍而受傷啦，因毒品問題受到警察的查詢啦，連年不斷。人們對她放盪的生活方式，例如飆車、服用毒品、酗酒、賭博等，也頗多微詞。不過，身為公眾人物的薩岡，一舉一動都會被記者注意、報道、曝光，一點小小的過錯也會被放大許多倍；這些輕罪如發生在普通人身上，可能並沒有什麼人關注，但發生在薩岡的身上就不一樣了，誰讓薩岡是一個女人，還是個名女人呢？

在患病多年之后，法國女作家弗朗索瓦絲·薩岡於二OO四年九月二十四日在諾曼底地區港口城市翁弗勒的一家醫院中逝世，於她聲明的第七十個念頭徹底地告別了人間的「憂愁」。法國總統希拉克在聞訊后發表談話，稱薩岡「在她年代人中曾引領了潮流」，「隨着她的去世，法國失去了最優秀和最敏感的作家之一」，「薩岡以其細膩、激情和敏銳，挖掘了人類的心靈」。法國總理拉法蘭稱，「薩岡是一種微笑」，「從她的第一部作品起，她那簡潔、有時看破紅塵的文風就影響了一代人」。這樣的評價並不過分。

但願人們忘記了她作為名人給公眾媒體留下的種種緋聞和丑聞，跟男人、跑車、威士忌等有關的那些東西，而記住她作為作家留給讀者的作品，記住小說《你好，憂愁》，記住她小說作品中時時露出鋒芒的叛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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