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互為時間
在巴黎:有一回前往他家中參加 A.P.F. 的 candidate 團體的途中,在歌劇院的地鐵站,我看到一個告示牌寫著:禁止入內,死亡之虞。這反而讓我好奇,裡面到底是什麼?其後,當天的團體進行得不甚順暢,有許多沈默,我卻縈繞著地鐵內的告示警語,覺得有些奇怪,但隨即浮現了對應的中文表達方式:生命之虞?
在台灣:有一回他與我在一所醫院的電梯當中,他注意到標示樓層的數字沒有四樓,他問我何故,我說這是忌諱,因為「4」在中文的發音,與「死」相同,因此在醫院當中沒有4,在醫院當中沒有死。
巴黎與台灣之間:有十年以上的時間,每個星期三的台灣傍晚,巴黎的早上,我們透過視訊談論我的個案和精神分析的種種。許多次,我說的法文當中的人稱、性別、時間常令他混淆,我向他說明中文中有些情況不用主詞,例如「起風了」,沒有 il 這樣的字眼,動詞也沒有時態的變化,而是藉助語尾的小字眼,例如:「了」,表示動作完成。他則問我是否中文更適於精神分析的表達,對於母語是中文的我,完全無法回答,我心裡想:也許是兩個人用各自的語言溝通時,比較接近精神分析想表達的。他隨後想起, 有一回他問葛拉諾夫:「現在幾點了?」葛拉諾夫想了一下,回答他說:「佛洛伊德說:『現在十點了。』」
最後一次他送給我的禮物,是一只路易皮昂的手錶,錶面的左右兩邊各有一個圓圈,圈內有時針、分針、與秒針,各自受錶殼內不同電池管轄,最下方明顯地寫著互為時間,通常我將這兩個圈圈設置為巴黎與台灣的時間,日前代表台灣的時間指針停止了,我沒有想要更換電池,而是將巴黎的時間更改為台灣的時間,難道我是想掌控生命的時間與死亡的時間嗎?日後再見了,拉維先生。
楊明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