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白雲生鏡裡,明月落階前
前些時候與一位十多年沒見過的老同學聚會,她得知《魚館幽話》成書的事,頗為意外地問我:「你明明喜歡舞文弄墨,當年怎麼不念文科,跑去念建築、設計呢?」
我愣了三十秒,然後回答她:「因為建築和設計可以最直接地改造世界。只是後來發現,原來文字也可以,不只是改造,甚至可以打造書中的大千世界,所以就把筆也撿起來了。」
「那麼你以後都走文學路子,老本行丟了不可惜嗎?」
「為什麼一定要放棄一樣呢?」
「都說一心不可二用,既然不棄本行,那你寫的書對你而言又是什麼呢?」
我想了想,指了指外面庭院裡的一處盆池。盆池鑿於地下,與地齊平,有蓮葉田田,有游魚逶迤,水平如鏡,倒映出一片藍天白雲的浮影,宛如青青苔痕間,偷來的一片天。
鑿破蒼苔地,偷他一片天。
白雲生鏡裡,明月落階前。
這是杜牧名為〈盆池〉的詩。身在繁華都市,朝九晚五的人們,每天都不可避免地跟隨著城市的快節奏高速運轉,哪怕再鍾愛的東西,久而久之也不免心生困怠。這就需要自我調節,時不時地抽離,才能避免原本喜歡的專業,墮落為純粹的工作。於是我在閒暇之餘為自己鑿下一隻盆池,這就是《魚館幽話》。
一切始於十年前的一次心血來潮,我用「瞌睡魚游走」的帳號在天涯蓮蓬鬼話裡開始連載《魚館幽話》。帳號很隨意,連載也很隨意,不曾有過人設和構架,就這麼「佛系」地開始了。最初只是信馬由韁地隨便寫寫,打發時間,就好像最初兩話的〈相思藤〉和〈雙生花〉。不想漸漸地,看的人多了,回覆留言也多了。書上的魚館是聚集各路神仙妖怪的忘憂之地,而《魚館幽話》的帖子就好像現實之中的一處酒館,也是各路朋友相聚的所在,一起聊聊時事和生活,發發牢騷和感慨 ,於是就有了〈忘情草〉和〈紫苔〉。
筆下的世界光怪陸離,故事就好像不經意間撒下的種子,有了自己的意識,等到了第五話〈鼉淚〉,我突然覺得,不應該像之前一樣隨意無序了,既然開了這個盆池,就該好好地打理養護,讓它真正成為一個不同於真實世界的完整體系,於是這個時候,一系列的問題第一次出現在腦海之中:
神祕的魚姬,她從何而來?
魚館四人組的相聚是偶然,還是必然?
那些各自獨立的故事,它們彼此有關係嗎?
……
這個時候,恰好因為本職工作的需要,接觸到了古代家具的相關資料,其中宋代黃伯思的《燕几圖》給了我不少啟發。「燕几圖」即是現代七巧板的原形,不同形狀的案几各自獨立,但又能相互拼合,變幻多樣,就好像《魚館幽話》裡的這些人和故事,它們可以是各自獨立的,也可以相互相關,互為因果。但它們結合在一起,則又對應著不同的大事件。於是從這個時候開始,《魚館幽話》有了自己的脈絡,草蛇灰線,在不經意的角落,藏著故事的主線,聚集成一個完整的世界。
幾年後它很幸運地成為鉛字,也成為了這十年來,對我而言很重要的一件事。通過它,我終於擁有了屬於自己,能生白雲,落明月,偷來一片天的那只盆池,它開鑿於繁忙的快節奏生活中,卻又擁有超越現實的浪漫與瑰麗。
得之幸甚。
謹以此書獻給父親楊德友先生、母親陶平女士、外婆雷瑤先女士。
二○一八年五月七日,於重慶巴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