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我經常思考,那些消失的人都去了哪裡。
在工作期間不得不離開座位,跑到頂樓看著山抽一根菸的人。將車開到原野上,徒手製造出致命氣體的人。在窗邊打電話給任何人,嗚咽問道為什麼自己變得如此醜陋的人。痛苦的面具越是寧靜堅毅,悶響就越震耳欲聾。我無法視而不見。即使轉過身去,從來無法說服自己不為此感到悲傷。有孩子在這些過大的皮囊裡顫動、尖叫、號哭著,有時候你明明看到了,有時候我也看到了,再清晰不過。人們學會在發現別人掉出軌道時緘默,也學會在發覺自己掉出軌道時躲藏。
當我們用指尖撫過心臟,喃念著所有異常終會沒事、終會平靜,有些人朝切線衝出,再也沒有歸返。當我們摀住雙耳,哄騙著那股喪失感終會消散、回歸均質,些許自我從心靈的破洞摔落出去,恆久未再重生。
《正午惡魔》書中提到,俄羅斯人有個說法:假如你醒來時不覺得痛苦,你就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假如有什麼值得我們睜開眼睛體驗生命的殘酷,我想那必定是關乎,一些無從親身體驗你的孤寂,卻會為此掉眼淚的人。一些在你必須暫時消失時,渴望將世上所有氧氣都拿給你好好呼吸,但卻言不及義,只曉得問出「今天會回家吃晚餐嗎?」的人。
我試著想像,正如同活著活著就消失的人,出乎意料地遍地皆是;持續等候他們回來的人,其實也比想像中還要多。而我也想繼續相信,跨越界線並不等於難以挽回的終末。就算以每秒十一點二公里自願或被迫拋出極限之外,那裡也不是荒涼的虛空、不是永恆的墜落,而單純是世界的延續。從另一頭看過來,或許這裡才是界線之外。
我不斷向前苦苦行走。從刻畫未來的《小星體》,到圖書館系列第一作《珊珊,快跑!》,然後是〈萬歲森林〉、〈無光的終端〉,另一部尚未問世的圖書館系列長篇,還有本作《燈塔水母》。珊珊是她自身故事裡的主人翁,逃避過屬於她的苦痛,對神大聲抱怨過一切未免太不近人情、勞動條件實在差勁,但在後來的某一日,她成為了向茉時伸出援手的守護者。
我順從地使用掉永遠都在倒數中的生命,一邊當著神的螞蟻,從珊珊的故事,二○一五、二○一七、二○一九,一部部朝著小星體所在的百年之後寫去。戴仔影響小研,小研影響珊珊,珊珊影響茉時,每個角色的生命皆環環相扣,每次選擇都將世界引向新的版本。我期待還能訴說更多的故事。總有一天,他們全體的人生,將在同一條時間線上連起。然後或許我終將明白,為何走過這麼長遠的路,只為抵達明日。或許我終會窺見,原來一切是這樣死去的;而一切,也是這樣重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