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複數)空間的政治
王志弘(國立臺灣大學建築與城鄉研究所教授)
異托邦(或譯:差異地點、異質地方、異質空間、異境、異端地帶……)(王志弘,2016:77),在傅柯著作中所占篇幅極小卻影響廣遠,在眾多學術領域中有如槓桿般,撐起繁雜多樣的主題以及思辨論述的熱情。異托邦介於真實空間與虛構烏托邦之間的定位(Foucault, 1986),以及其異質、其他、另一個、對比、倒轉、爭議等含義,在多重場域中啟動了擾動潛能。
誠如布洛薩所論,異托邦概念的價值在於其所激發的批判能力,促使我們脫離既有社會秩序,並示範另一種存在、視角及發展的可能性。但是,布洛薩也提醒我們,必須警覺異托邦概念在廣泛挪用卻失去了批判力道後,淪為「各種機會主義、裝飾性和無毒無害的用法」,取代不再有號召力的烏托邦的「撫慰人心」效果,卻隱去「令人不安」的作用。
當然,「作者已死」,概念的內涵和運用會不斷衍伸挪移,以迄膨脹、甚而爆破。學界對異托邦的理解,除了凸顯其抵抗或超越作用外,也有強調異托邦應著眼於創造差異而非投入二元式抵抗(Johnson, 2013),或可以發揮對照或揭露的效果,甚至(有如安全閥般)穩定秩序者(王志弘,2016:83)。不過,若學術介入已是政治實踐,即使面臨曖昧、模糊而不確定的現實,我們仍然必須揭明自身的價值。就此而論,布洛薩在本書中追尋異托邦而開啟的批判旅程,確實有著鮮明立場,具現於:芒通墓園;盧梭《孤獨漫步者的遐想》在被逐離人類共同體後,萌生的「與自我的共同體」(落腳於聖皮耶島);二戰太平洋戰役電影中以敘事想像力創造的小島異托邦;針對臺灣(又一座島嶼)宜居性災難的反思,以及串接異托邦、共同體和生命之所在的可能出路。這樣的立場限縮了氾濫的異托邦挪用,聚焦於批判、異議,以及偏離社會主流的持續生成過程,一段尋覓並建造共同體與生命之所在的歷程。
安置於序言撰寫者的位置,同時在城鄉規劃領域從事空間研究的「我」,與其引介本書內容而有「爆雷」之弊,不如嘗試展現異托邦作為分析工具的其他潛能,並將其捲入(複數)空間政治的爭議場域,兼論臺灣的環境規劃困境,以及異托邦如何可能是空間政治的槓桿。首先,我們來檢視序言的時空政治與翻譯的異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