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教育會傷人：如何找回孩子修復與重生的力量

作者序

張慈宜
斑斑血跡的路上，有人奮鬥不懈

　　為什麼會有這樣一本書？

　　「沒讀冊，足見笑耶。」這句惆悵的低語，從一位我熟識的陣頭大哥口中冒出來，撞擊我的心，多年來始終忘不了。

　　「我討厭我的家！我恨家裡的每一個人！」這是某門課上一位研究生聲嘶力竭的哀號，痛苦之深令人驚怖。

　　「每逢較大的考試，我都睡不安穩，幾乎每個小時醒來一次。」諮商室裡，一心企求父親認可而不得，老是擔心自己考不好會讓父親失望的女兒緩緩敘說著。這是一張已經習於收斂自己痛苦的臉，然而聲音還是洩漏了她的秘密，並且牽動了我的心。’

　　是這些痛苦的聲音，在我心裡埋下了一顆又一顆的種子，逼迫我必須弄懂這些痛苦如何被形構，所為何來？

　　我的博士論文陣頭田野研究對我影響至深，非但讓我打開了「階級」的視野，亦開啟了我對於「教育」議題之關懷。在一個淒清冬夜裡，少年仔在廟埕上一遍又一遍練習著官將首陣頭，而我則混跡於涼亭裡的前輩群裡，聽他們談今論古，偶爾也插上幾句。話題幾番流轉，落在教育議題上，現場的陣頭男人們召喚他們的少年之身前來相見。鴨子聽雷、被老師打、翻牆逃走是許多人的共同經驗。被老師搧了一耳光的少年，在二十年後的這個暗夜裡，驚天一吼「恁爸無愛讀了啦！」一種交雜著心疼又義憤的情感充塞在我的胸膛，驅使我尋找答案：何以教育讓人這樣受屈辱，把人擠出學校的圍牆之外？

　　雖然我關注教育議題之伊始，所關心的是那些被體制教育所排除的人，但隨著我對教育議題探究的時間越長、且越深入，我赫然發現因教育而受苦、受害、受傷的人們，並不限於那些被擠壓出去的人。「體制教育」這把丈量人的尺，是一把無比鋒利的尺，座落在這把尺規的不同位置的人們，除了部分的幸運兒之外，各自承受著不同的痛苦。

　　那麼多深入骨髓的痛苦，呼喚我把這些故事寫出來，把我這些年來與這些痛苦搏鬥所獲得的理解寫出來。衷心期盼這些故事、這些理解的現身，可以讓我們不那麼孤單，可以讓我們認識彼此。更期盼在我們照見彼此的同時，得以看見那些結構我們痛苦的更大的社會性力量！那麼，我們與家人之間的糾結與肅殺—難道不正是因為我們相愛，所以相殺？—或許有那麼一點點機會可以稍稍釋然。

　　因為關心教育對人所造成的傷害，讓我開始關注教育工作者的教育實踐。在整個大環境還無法進行更大的變革之前，教育工作者們被我視為減少教育所造成傷害的一個重要角色。非常幸運地，我有機會遇到一群非常投入教育育人工作的優秀教師，這本書也記錄了他們的教育愛，他們的辛勤勞動，以及他們激勵人心的奮鬥！謝謝他們讓我們看見「教育」還有很多可能！

林淑真
當教育傷了人，然後……

　　這是一本寫給青少年、青年讀的書。讓他們回觀、正視，並且能夠想像自己在教育這條路上經驗的一切。


　　二○二三年夏，自學團迎來第一屆畢業生。在青少年的畢業典禮上，同時舉辦了成年禮。十二位，都是從學校體制離開的孩子。不管他們是不是要再走進大學殿堂，接受學校教育；在「人生」這條路上，他們終究成年，我們引領他們啟程，祝福他們航往，心之所向。

　　自學團成立三年，我漸漸明白團體就像一個讓青少年棲身的「容器」—我們撐出的空間，可以「暫時」安放疲累、焦慮、退縮的身心；可以讓不安、驛動的靈魂返身自見—往前的方向，就在與自我靈魂的深度對話裡。

　　十二位，走過不同學習路徑、擁有殊異學習軌跡的青少年，最終都在「教育」的洗禮之下，成年了。成年，象徵著青少年成為青年；也意謂著青年要從原來的世界踏上冒險的旅程，這是他們的英雄之旅。

　　準備離開「容器」的青年，滌淨身上的髒污、理解痛苦的喻意，終於明白—在教育這條路上的傷痕累累，都是成為英雄的洗禮。

　　這也是一本寫給已經為人父母、即將為人父母的書。

　　二十多年來，我是一路陪著家庭往前走的。協作孩子的工作是與整個家庭同行，是與父母一同瞭解孩子隱於情緒困擾或問題行為之後的心理意義，這才能讓父母練就陪伴、支持、引導孩子的真功夫。身為父母，要先「願意」—願意才能發現自己、發展自我；願意才能重新建構「知己，也知彼」的情感體會能力；願意才能真正在關係中涵容彼此，也才能建立「真正和諧」的親子關係。

　　當前主流的教育模式不斷催促著孩子追求「功績」；我們的社會不停包裝、宣傳各種成功模板，鼓勵有為者亦若是。這些要求個體「好、還要更好」的口號，讓人向外的追求只有單一路徑，內在更匱乏，生命意義被形塑成某種外在圖像。這樣的圖像會形成一種框架，這種框架讓人的思想和行動都僵化成一種狀態。思想和行動一旦僵化，在遭逢困難、挫折時就缺乏彈性調整的能力。一個人在遇困遭挫時沒有彈性調整的能力，就只能愈來愈退縮。

　　這是「當教育會傷人」造成的退縮狀態。「當教育傷了人」，我們要讓一個人漸進式的「恢復」—鬆動是第一步。鬆動能帶來挪動，挪動能產生轉身迴旋的空間；如此，人的身心都會慢慢有了能動性。在能動中重新與人連結，緩步體驗雙腳踩在土地上的真實感受，慢慢去發展自己、認同自己。

　　每個人都去發展自己、長成自己的樣子，社會就會成為一整片多元、多種的樹林。

郭瑤萍
沒有最好，只有最適合的教育方法

　　「老師，斯卡也答」是一九八二年的經典電影作品，大約是我國中時期，故事細節多已遺忘，但我確實被螢幕中的年輕女老師與山上孩子們的情誼深深感動，同時也讓我勾勒出「老師」的輪廓，並承諾自己若有機會成為老師，我願意成為和學生亦師亦友，懂學生的好老師。

　　不過，不愛讀教科書，升學成績表現不亮麗的我，從來不曾奢望將「老師」這個職列為職涯規劃選項中。然而，老天自有安排，我的工作職稱從護理師到社工員，從安親班負責人到非營利組織創辦人，工作職責的轉變豐富了我的生命歷練，再加上許多機緣巧合，我的生命歷程最終還是與教育工作產生間接連結。

　　務實的教育工作，讓我體悟到理想與事實的差距，儘管師生關係多麼和樂友善也抵擋不住考試分數的現實，社會位階看薪資，薪資多寡看學歷，學歷高低看考試成績。活潑聰穎的學齡前孩童進入傳統教育系統後，原本學習的熱情隨著年級增加逐漸消逝，有人告訴我是因為學童人格成熟了，表現顯得內斂了。然而，我在教育現場看見一些老師因為背負種種壓迫，不得不把教學當管理工具，教育初衷消磨殆盡；學生在課業、同儕、家庭層層壓力下，對於新知缺少好奇心，對周遭生活愈顯得無感，甚至討厭學習。

　　這樣的情況並沒有因為逐年的教育改革而改善，倒是而引發我對教育的目的與方法產生質疑與批判：我們明白教育離不開人，但是人到底需要怎樣的教育呢？

　　我當然相信教育的本質與良善，但擔憂的是：扭曲的升學主義造就「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單一價值觀，成為多數人的信仰，可怕的是，這個信仰不但僵化了我們的思維，也限縮了我們的作為，而我們卻不知覺察！

　　每一個人都是獨立個體，教育是個體培養健全人格的重要過程，「當教育會傷人」這本書的出版目的並不是否定教育的價值，而是要帶領讀者覺察：教育制度疊加在你我身上的隱形枷鎖，以及如何面對處理枷鎖造成的困頓？

　　綜觀世界各國的教育觀，沒有最好，只有最適合的教育方法，因此維護教育的多元機會，才能達到適性揚才，成就每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