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創達人誌 11月號/2021 第98期

文創達人誌 11月號/2021 第98期

  • 雜誌名稱:文創達人誌    新功能介紹
  • 刊別:月刊
  • 出版地區:台灣
  • 語言:繁體中文
  • 出版社:文創達人
  • 出版日期:2021/11/09
  • 定價:250
  • 優惠價:95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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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故事

【文創達人有約】
以文學安身立命--履彊專訪
文◎劉曉頤 圖◎履彊 提供
 
履彊小傳
   蘇進強(1953年4月5日-),筆名履彊,臺灣省雲林縣褒忠鄉人,是軍人、詩人、學者、媒體人、小說家與政治家。蘇進強早年投身軍旅,於1969年投考陸軍第一士官學校以第一名畢業,並保送陸軍軍官學校正期班,後於三軍大學戰略研究班畢業,服務軍中二十餘年,經歷陸軍各級學校教官、參謀、部隊長,1990年退役。
   蘇進強以筆名履彊發表詩、散文、小說、報導文學、傳記等文類,為台灣文壇重要人物。在軍中服役時,蘇進強便常執筆寫作,曾經八度獲得國軍文藝金像獎、兩度陸軍文藝金獅獎與中國文藝獎章、中國時報文學獎、聯合報小說獎(兩次)、吳濁流文學獎等。軍中退伍後,轉任張榮發基金會國家政策研究中心(國策研究院文教基金會前身)研究員、南華大學和平與戰略研究中心主任、《台灣時報》總主筆;2001年更以台海安全戰略專業,獲陳水扁總統特聘為總統府國家安全會議諮詢委員,也是第一位陸軍官校畢業生在退役後,獲聘為部長級國安會官員的首例,可說是他的華麗轉身,也開展他軍旅生涯之外的斜槓人生。
  蘇進強除曾擔任台灣團結聯盟黨主席、國安會諮詢委員、總統府人權諮詢委員會委員外,並先後擔任台灣新聞報、台灣時報社長兼總主筆,2018年自職場退休後即潛心寫作,即將於年底由聯合文學出版社出版的短篇小說集〈夢想家的革命〉,即為20多年來的第一本著作,由於內文都為台灣民主轉型、政黨輪替過程中的政治小說,故而發表時已引起各界關注,也不乏對號入座,掀起討論的熱潮。 
   以筆名履彊寫作的小說作品,早期將寫實風格與鄉土文學作出結合,1974年曾在高雄與洪宜勇、傅文正、莊錫釗、陌上桑、張雪映等人參與《綠地》詩刊創刊,1980年代更與詩人向陽、苦苓、張雪映、林文義等多位青壯詩人,共同參與「陽光小集」詩雜誌,遊走詩、散文、小說各種文類。在軍旅生涯中是獲得最多奬項軍中作家,退役後,更獲聘張榮發基金會國家政策中心研究員,負責軍事、國家安全領域的研究。
   履彊的文學著作包括:短篇小說集《楊桃樹》、《江山有待》,中篇小說《春風有情》、《春訊》,長篇小說《水勢》、《江山兒女》,散文集《讓愛自由》、《鄉關何處》等三十餘冊。其中,以短篇小說《楊桃樹》獲得《聯合報》第六屆(1981年)短篇小說獎(並入選年度小說獎),同時被國立編譯館選入台灣的國民中學國文課本(分為上下兩課),《老楊和他的女人》等作品亦被翻譯成英文、俄文等多國文字。
   文學大師齊邦媛在《一生中的一天》書中提及老兵與離散這個主題時,曾提到「《老楊和他的女人》的作者履彊,原名蘇進強,是戰後本省子弟最資深的職業軍人之一,也是一位優秀的小說家。以他對軍中生活的了解和本土的觀點寫老楊這個老兵,在去大陸探親之後,選擇重回台灣終老的責任感與深情。英譯在中華民國筆會季刊出版後,耶魯大學的 China Review 來函要求轉載」。而這篇由中華民國筆會翻譯成英文的小說,以及蘇進強在文學創作的成就,也因而受到哈薩克國立大學的矚目,2003年,時任國安會諮詢委員的蘇進強,以作家及國安會官員的雙重身分,獲邀至哈薩克等中亞國家訪問,國立哈蕯克大學更授與他榮譽文學博士所殊榮。
   此外,在前衛出版社出版的《臺灣作家全集》——《履彊集》中,為本書作序的淡江大學中文系榮譽教授施淑提到「在鄉土文學論戰後崛起的台灣作家中,履彊是生活經驗比較特殊的一位。一方面,他生長於迄今仍保留農業生產特色的雲林地區,泥土的氣息,鄉野的風息,對於他可以說是不假外求,與生俱來的東西。另一方面,曾經是職業軍人的他,軍旅生活給予他一般作家無由企及的生命形態和寫作材料。這兩重因素,造就了履彊小說創作的獨特風貌,也為他博得評論家稱道的『軍人魂與鄉土情懷』的讚譽。」齊邦媛在當年為本書總結時,以「飄泊與回家的文學」作為對履彊作品集觀察的結論,她說:「用『鄉土作家』或『軍中作家』來稱呼四十歲的履彊是不夠妥切的。鄉土和軍旅經驗都有某種程度的限制性,同時也有形象與心態的矛盾性。由作品看,在寫作近二十年後,履彊已漸跨出這兩個範疇,走向『人生作家』的境界。」
【本刊訪談】
劉曉頤:老師文質彬彬,眉目盡是慈藹,流露著濃濃的書卷味與人生修為,實在令人難以想像您深入參與過政治。可否請老師談談,曾經從事政治工作對您的意義或影響?另外,也請老師談談文學與政治的關係。
履 彊:文學是我不忘初心的終身志業,我不管擔任何職位,無論再怎麼忙,從未忘記過寫作和閱讀。對於跟我相處過的同事、部屬、學生,我都會對他們說:「你們可以去參與社會不同層面的工作也可關心政治甚至加入政黨,但是請你不要忘了閲讀與寫作,用閱讀的角度去看人生,用閱讀的視野去開拓自己的知識,用閱讀的同理心去探索人心,縱使只是日記、雜記的寫作,也會讓人沉澱下來,你會重新認識自己也認識別人。」
  或許我受到聖嚴法師「慈悲沒有敵人」的啓發,我自認心中沒甚麼敵人,但或許在政治主張上,對我有意見或有敵意的所在都有,但這些人在我眼裡,卻是我可能的朋友及必須修習的「功課」,如果我也對他們懷抱敵意,「敵意螺旋」必然激烈碰撞,其後果必然惡性循環,老子道德經有一句「柔弱生之徒」,示弱不是真的弱,有智慧的示弱,才是真正的強大,何況。對立的敵人必然充滿私、偏、欺、疑,隨時隨地準備「相害」,那這樣的生活、這樣的日子多難過啊!我不喜歡、也不願意,所以我毅然決然退出政黨,不再參與政治活動。 
政治對我而言,是人生中的一個意外。其中的種種,我也把它當作廣義的閱讀。政治人物形形色色,從政治人物或政客的原型可以看到人性,人性的真善美與人性的醜陋,小說中的人物性格不就是有對比嗎?有真假,有好壞,有善惡,但也有人是善中有惡、惡中有善,小說的豐富性也在這裡。
對我而言,政治的工作雖然是人生的意外,有得有失,有收穫也有傷害,但我仍心存感恩,在民主化的多元社會中,政治的事務或議題必然有人贊成,有人反對或不喜歡。而任何政黨組成份子都有好壞,但政則正也,政是眾人之事,您做得好,民眾支持是必然,做得不好,被批評也是理所當然。我真正參與政黨事務雖然只是短暫的幾年,但凡走過必留下痕跡,你無法否認過去,但卻必須超越過去,才能與時俱進,開展視野。不可否認,政治的參與讓我對自己的視野更寬闊,對社會、對整個土地的脈動有更深入的瞭解,雖然政治工作是我最不喜歡的,但是對我的寫作視野有很大的幫助。
   幾年前,我離開媒體的職場也淡出政治,是我二十年來轉身,真正回到小說創作的開始。不可否認,在我軍中退伍後的二十年中我確實歷練很多的工作,包括黨政媒體與文化,就像閲讀不同領域的書本一樣,吸收了許多文學之外的養份,所以,有些朋友說我跨領域,一種斜槓的人生,雖然十分辛苦,但我則心存感激。
二十年前,在文學方面,我出版了二、三十本詩、散文、小說;之後的二十年,寫作的範疇大多是政策研究的論文,最多的則是報紙的社論、專欄、時評,文學上雖然沒有完全停滞,但卻乏善可陳,這一系列的政治小說,是我重新回到文學的第一本小說集,也是我在這二十年參與政治或關心政治之後的沉澱、反思。
   從去年中到今年,我利用這一年多的時間,有計劃的寫了十篇與政治相關的短篇小說,今年年底就會由聯合文學出版社結集出版。這是人生轉折,也是我心境的轉換,人生視野的拓展。其實也是我對政治的一種反省、反思,甚至是一種反叛、一種深刻的辯證。坦白講,我並不喜歡人家把我當政治人物,若是,我應該是最不像政治人物的政治人物吧!我當過政黨秘書長、主席,陳水扁總統執政時,我還當過國安會諮詢委員,那些職務在檯面上就是政治權力的運作,驀然回首,已經雲淡風輕。但也因為我參與過政治,對政治人物的觀照心中自有一把尺。更真切的說,我參與政治的歷程或者遠離政治的心境轉換,正是我開始來寫這這系列小說的準備。
劉曉頤:請老師談談,您是如何開始寫作的?寫作與您曾經有軍旅生涯有沒有關聯?我們也很好奇,何以您在年輕的時候,就能把關於老兵的小說寫得絲絲入扣?
履  彊:年輕的時候,應該說小學、初步中時期,我便喜歡閲讀與寫作,兩者相輔相成,我也不是天才,不是天生就會寫作,年輕時,生活的歷練當然不足,只能靠閲讀的養份來拓展創作的視野。
大環境中,有志寫作固然值得鼓勵,但是要做全職文字工作,就很不容易了,得忍受微薄的收入,要是沒有一點使命感與熱愛,那是不可能持續下去的;但若邊上班邊寫作,上班族忙忙碌碌,沉澱的機會有多少?那對寫作也很不容易。我過去在軍中,軍旅生涯在我們那個年代很艱苦,但在軍旅生涯中我最大的收穫認識是來自大江南北不同的朋友,例如齊邦媛教授,她對我寫的老兵小說一直很稱讚,她的評論對我也有很大的鼓勵。她以前問我:「履彊,你怎麼可以寫這樣的東西?」我對她說,那些從大陸來台的老兵,他們的呼吸,他們的語言,他們的喜怒哀樂,我都參與其中;我跟他們近距離接觸,生活在一起,所以我用同理心去瞭解他們,認識他們,知道他們內心深處的鄉愁,甚至於戰爭的恐懼,所以我能寫老兵小說。
小學時我便開始投稿國語日報,初中時也投稿救國團主辦的「雲林青年」,雖然命中率不高,卻樂此不疲,讀士校時,同學忙著外出交女友,我則窩在圖書館,拚命吸收課外的文學養份,第一首詩就發表在前輩詩人羊令野先生主編的〈詩隊伍〉,然後,又向其他報刊、雜誌投稿,那時,軍中文藝界的前輩都十分開明,雖然非親非故,也不是學院弟子,卻非常提擕後進,如呼嘯(胡秀)、朱西甯、段彩華、李冰等人,令我感念至今。
我第一次參加國軍金像獎是陸官剛畢業時的民國66年,我得到短篇小說銀像獎,題目叫〈雪融千里〉。那時我才二十幾歲,記得評審有司馬中原、朱西甯、段彩華等。我獲得銀像獎,但金像獎從缺,原因是作者太年輕,小說內容卻太逼真,有評審擔心萬一作品是抄襲的,若給金像奬評審就太丟臉了,好在他們多方查證,找不到相同的小說,我的得獎終於沒有被懷疑。後來承辦奬項的朱星鶴上校私下告訴我,當時評審們看了我寫的小說情節,認為一定是有參加過戰爭的人寫的,結果一看作者是個二十幾歲的中尉軍官,「是不是抄來的?這小朋友我要見見他。」司馬中原曾提出這樣的質疑。
   頒獎時,司馬中原問我,你又沒有參加過戰爭,最多只有演習過,這題材怎能寫得如此栩栩如生?那時我剛從軍校畢業,我告訴他,其實這些題材,我都從那些老教官、老士官身上,一點一滴,把他們的精神、經歷化為我自己的養分,完全是用一種辯證,一種同理心,寫出他們的經歷。後來段彩華、朱西甯都對我都非常稱讚。很久以後,再見到司馬中原,我回憶說,你還曾質疑我的小說是抄來的,他哈哈大笑說,誰叫你這麼會寫?
   其實不是我這麼會寫,而是我能夠從那些老兵身上懂得他們的喜怒哀樂,知道他們的血與淚。從大陸來台的這些老兵,有很多在大陸時是農民,他們的性格跟台灣的農民其實百分之八九十是相同的,一樣眷戀他們的鄉愁,眷戀他們的土地;他們對家鄉的思念,跟台灣農民是一樣的,所以我也寫鄉土小說。老兵小說和鄉土小說,這是我早期創作的兩大元素,我雖然自己沒有參加過戰爭,但是也經歷過軍旅生活,處在戰爭邊緣過,也在鄉下長大。這兩大領域,是我創作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大範疇。
劉曉頤:若再相反過來看,寫作閱讀的經驗,對您以前的政黨工作有沒有幫助?另外據說,您當時辭去政治工作是毅然決然的?
履  彊:除了寫詩、散文、小說,後來我也從事政策研究,寫了一些研究論文,因為軍旅背景的關係,我對於台海安全與戰略本來就有長期的涉獵,也受過正規的訓練,我發現文學的素養對學術論文的寫作,有相當大的幫助,我也是用文學的辨證邏輯來思考兩岸的問題、去看台海關係,進一步說,寫作閱讀的自我訓練,對我這幾十年來的工作生活,其實都有很大的幫助。
當過兵的人都知道,在戰場上必須要「反覘陣地」,才能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否則,一廂情願的自以為是,必然會打敗仗。衍伸至政治的層面來說,不論是各級政府或者民代,如欠缺對民眾、百姓的同理心,又怎能瞭解民眾所思所欲?「民之所欲,長在我心」就是這個道理,以民為主才是真正的民主,以政黨利益為主,其實就是分贓、買辧政治。
記得我以前在政黨工作時,會要求我的黨公職人員在縣市地方黨部成立一個親子閱讀中心,降低政治性讓黨部具有可親性。因為我有文藝界、出版界的朋友,我請他們捐書或者用優惠價買些對孩子有益的書刊,包括自然生態環保、文史、童書、少年小說、世界文學名著等,出版社的朋友也因此多了一個通道,這些書分給各地方黨部,不只能讓黨員公職人員陶冶人文素養,也讓地方民眾對政黨的形象有一新耳目的看法。有人不免質疑,怎麼有人是像您這樣搞政黨?我說:「從好一點的角度來看,政黨要獲得選民支持,誰好不好不是那個政黨說了就算;你要從真正關心社區民眾做起。而親子閱讀與課後輔導,正是當時基層民眾最需要的,從小孩的教育,從父母親跟小孩之間的連結與關懷「接地氣」,無形之中就能得到選民的支持,這樣的社區經營不是最好的政治嗎?」
   如果政治人物都能具備一些文化的素養,相信我們的政治不會像今天這麼糟糕。以前我被人家說是最不像政治人物的,也因此,在黨主席階段性任務完成後,我毅然決然,說走就走,毫不考慮,揮手自茲去。甚至連李前總統都勸我不要辭掉黨主席,許多人也告訴我,黨主席之後必有更好的未來,甚至有很好的職務在等著我,我說:「謝了,我還是喜歡做我自己。」保持赤子之心來寫作、生活,心安理得,無愧於人,自在隨緣,也算瀟洒!
劉曉頤:老師神清氣爽,精神很好,全身散發著正能量,猶持續寫作,令人佩服。若回想年輕時的創作,不知您如何看待?
履  彊:很多朋友說我倒現在精神還是很好,從內在層面而言,我認為那是因為我不斷閱讀,溫故知新,讀書也讀人,到目前為止,除了網路資訊外,我還保持每天看三、四份報,每週二、三份雜誌,每月至少二至三本書的習慣,過去的閲讀範圍很廣,我常說自己是閲讀的「雜食動物」,藉此彌補所學的不足。邁入花甲之年後,我的閲讀比較求精,近年對佛學也有一些涉獵,喜歡研習心經,但自知慧根不深,仍在摸索學習中。在寫作上則有些「近鄉情怯」,不像年輕時那麼揮灑自如,書寫速度沒有以前那麼敏捷了;年輕時甚至一個晚上可以寫一兩萬字,現在較為沉澱、仔細,甚至字字斟酌。
   我最近也在回顧過去的一些創作,每篇重讀,回到過去的情境,體認到自己真是很認真地在生活、創作,很認真地進入小說人物的心理去探索;原來二、三十歲時的自己,是那麼用心用力的去揣摩每篇作品的情境。而在那個時代,軍人身份的我在文藝界,沒有任何淵源、既非任何作家的門生故舊,也沒有親友師長的栽培,但我卻十分幸運,每篇小說一發表出來,幾乎都可以得到一些掌聲肯定。包括我在軍中居然寫鄉土小說,葉石濤老師、鍾肇政老師、彭瑞金教授等,很多名家都對我都非常鼓勵。
   去年鍾肇政老師剛過世,我把他過去寫給我的信整理出來,交給他的兒子延威做為出版纪念文集的材料,發現與我非親非故,素昧平生的鍾老给我這個文壇後輩的信竟然有幾十封,內容都是約稿或討論文章、勉勵,他老人家的風範令我十分感佩;另外一位是軍中作家前輩胡秀,筆名呼嘯,他長期主編青年戰士報新文藝副刊,對我的投稿幾乎照單全收,並鼓勵再三,也推荐不到卅歲的我,參加中國文藝協會主辦,一年一度的五四文藝奬章的甄選,這個奬在當時十分受到政府及文壇的重視,且多是名家才能獲得,在他的推荐下,我成為民國七十年最年輕的得獎人,他的厚愛、提擕,令我懷念至今,現在已坐六望七的我,驀然回首,重溫昔時的辛苦、溫暖與光榮,不免要感嘆今非昔比。
而重讀過去文友給我的信,轉眼之間,幾十年過去了,那青壯時期的自己,是怎樣的情境?如今不免令人啞然失笑,有時候拍案驚奇,有時覺得當時的自己日子還真沒有白過,能有那樣的創作動力,在艱苦環境還能寫出來。寫的時候,我也沒有考慮自己是軍人的身份。以前鄉土文學論戰如火如荼的時候,軍中的文宣與保防部門是有些敏感、忌諱的,我竟然也都沒有去顧慮,反而還投入鄉土文學的創作,坦白說,當時的我,沒有想要去擁抱或反對什麼,也沒有文以載道的崇高理想,只知道「我思故我在」,不論是鄕土或軍旅的故事,只要感動了,我就寫。感動是創作最重要的動力,不是嗎?
劉曉頤:像您如此善良慈藹的長官,過去是如何帶兵呢?這很令人難以想像。
履  彊:那些老兵跟我之間的相處很好,甚至幾乎他們都沒有把我當作外人看,不管這些人的性格如何,我還算是很包容的人。我好像沒甚麼敵人,眼中沒甚麼壞人,所以朋友都要我小心吃虧,但我相信,壞人也有他好的一面。以前在軍中,有犯過法判刑期滿再到部隊回役的阿兵哥,長官最放心把他們放到我的部隊來,上級也相信我的能力,知道這些別人眼中的壞蛋、列管份子到我的部隊不會出亂子,因為我能約束得了他們——但我約束他們的方法不只是用軍隊的紀侓,而是用較人性的一面,用關心、瞭解的角度,像朋友一樣對待他們。
   舉個例子,即使身上刺龍刺鳳、曾經再逞兇鬥狠的兵,第一天與我見面,我一定跟他喝茶聊天吃飯,用同理心表達對他們的關心。我自己是雲林農村的子弟,雲林縣濱海,海口的小孩基本上刻苦耐勞,但是有時候比較粗獷,個性比較直率,我自己是那裏長大的,當然瞭解他們,就能用同理心看他們。這些犯過法甚至判過刑的阿兵哥,他內心一定有脆弱的一面。
和這些年輕阿兵哥見面相識,有進一步交情後,我最常問他們:「你家裏還有哪些人?」家人、朋友其實是阿兵哥心中最惦記的區塊。我總要他們經常寫信給家人,談談部隊的生活,讓家人知道自己在部隊的狀況,好讓他們安心,甚至我自己寫信邀請這些阿兵哥的家人、女朋友到部隊來參加每月一次的慶生會,藉此和這些被視為「有問題」的阿兵哥和他們的家屬、朋友,建立溝通聯繫的網絡,一方面也深入掌握所謂「問題」所在,用心協助解決他們的問題,在這樣的互動中,他們也信任我,我告訴他們「好朋友就是不要給對方找麻煩」,也因此他們大多變成我的好朋友、哥們,部隊的管教問題自然就减少許多了,坦白說,我對部隊阿兵哥的領導統御,沒有什麼妙方、絕招,有的就是同理心、真心誠意而已。
   最令我感動的是,在我退伍後沒多久,忽然收到很多感謝函,一開始有些莫名所以,後來多方查詢,才知道是部隊的阿兵哥用我的名義捐款給育幼院、寺廟、弱勢團體,有好幾位到今天還和我保持聯繫,見面時還叫我一聲「大哥」,多麼親切又令人感動。那時,我用比較柔性的方式帶他們,他們的故事甚至也成為我的寫作素材呢。
帶兵,你一定要帶心,要真正進入他們的心裡,任何頑劣的年輕人一定有他脆弱的一面,要明白他的內心深處,他的恨、他的愛、他的想念是甚麼,我甚至教他們寫情書、寫家書,寫完我幫他們改改,再叫他們用他們的筆跡再寫一次。我還要他們請最親朋友來會客,我請他們吃飯。知命識兵,你自然對他們能有一定的瞭解,部隊的意外就會減少很多。
劉曉頤:可否請老師多談談您的小說,分享您寫小說最快樂的經驗?
履 彊:寫小說當然要有一個故事的文本,要有人事時地物,但我在寫作的過程,通常讓小說情節有機發展,往往原來計畫寫的可能不是那個樣子,但它就是自己轉到那裏。這是小說的樂趣,即一種有機性的發展。我有篇小說至少改了十次,在修改的有機發展變化中,你找到你的樂趣——驀然回首,那情節原來就在燈火闌珊處。
   寫作的快樂其實就在那裡。裡面那些小說人物的性格,你要了解和掌控,,然後跟著小說人物的性格,有些對比,有些衝突,寫出來,情節自然就會有機發展。例如你走到哪裏,突然又因為一個人的性格怎樣,要兩者去做結合。故事的文本當然是一開始小說故事的起點,但那個文本發展出來後,可能與你原本的設定差去甚遠,又是另外一番境界,跟人生一樣。
   我的小說,像我的人生一樣無法規劃。我年輕時想當將軍,當時哪裏知道後來就毅然決然退休了?哪裏知道退伍只是想當一個專業作家?怎麼忽然又跑到媒體,又跑到政黨,又跑到政府工作?是何等的因緣殊勝,但也許是個「業」,更是人生轉折當中另外一種新的境界。這些境界結合起來,構成我的人生。現在再回頭想想,中間有沒有一些遺憾?有沒有一些自己感到滿意的地方?於是發現,自己是這樣走過來的。
劉曉頤:老師有很多小說人物都似乎有所本,某些人物像哪個政治人物,但又有相反之處,令人好奇,您的人物設定是真有其人嗎?
履  彊:最近十幾二十年來的一些政治歷練,我總會加以沉澱和思考,所以我寫的一些小說的人物,可能有些人會對號入座,會讓人覺得似曾相識。其實我是把我見過的政治人物,用兩個特定的小說人物觀點,來做不同的展現,比如裡面我寫到江進,被人問,江進是你嗎,有一些是,但不是。我也有寫到一些人,人家問,這是哪個政治人物?總主席是誰?比如我7月5號在中國時報登的〈總主席的秘密情事〉,以及在文創達人8月號的〈錯身而過〉、10月11日至14日連載的〈夢想家的革命〉就得到很多迴響,也不免讓讀者猜測,小說中的人物誰是誰、似誰又不是誰,這也正是小説的樂趣之一。
我這幾年參與政治,關心政治,雖然一直沒有用政治來當作小說題材,但其實已經在我心裡醞釀了好幾年。我真正離開政治至少十年了,這十年中不斷的在心裡琢磨,因為有些人還在檯面上,我必須考量當事人的處境與感受,避免傷害這些人,所以我把它寫成十篇,是把很多個政治人物總合在兩三個人物身上,有的張冠李戴,有的男女錯位或時空倒置。雖然是單篇的短篇小說合集,但我整本十篇的小說內,江進跟鄧飛鴻二人是始終存在的,其實他們是很多人的綜合體,所以又可以用長篇的觀點來閲讀。
小說人物本來就都是多面向的,廚川白村說,人有人性、有獸性、有神性,本來就是不同的面相。英國作家佛斯特寫的《小說面面觀》也談到,小說人物有圓的、有扁的,圓形人物,從不同角度看是不同樣子,扁的則一目了然。我的小說人物是屬於圓形的,小說不能只寫單一面貌的扁型人物。我現在新完成這本小說的人物,基本上是政治人物的綜合體,預定在今年12月中由聯合文學出版社出版。
劉曉頤:請老師談談您現階段的寫作和生活。前面您提到,將集結您十篇短篇小說出版,我們非常期待您的新作問世!
履  彊:基本上,我已經算是從職場退休了,但是文學是沒有退休的。這十篇短篇小說完成之前,我手上已經有幾萬字的長篇小說的文本,因為自己不滿意,所以就先擱置,先完成短篇的合集。如果根據我們這種比較力求完美的個性,這個長篇小說可能要改到一段時間,甚至要重寫。
現階段我除了一些地方性的社團活動,寫作跟閱讀當然是生活最重要的功課。基本上已經好久不參與政治的活動了,但還保持關心、觀察,只是用閲讀的眼光,卻不再「狗吠火車」公開發表評論、看法,以免「顧人嫌」被中傷甚至被查水表,坦白説,我最不以為然的是,我們當前的政治氛圍充滿「黨同伐異」、「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法西斯民粹,因為我以前在各個雜誌都擔任過主筆,寫社論寫專欄,所以有時候手癢還會寫;但我從前年開始就不寫了,政治完全放到一邊,專心寫小說,自在得多了。
   我過去出了十幾二十本的散文小說,我現在正在整合,也打算七十歲時重新再出版,所以要先把長篇寫好,然後再把過去的作品重新编校,看有沒有可能出現新的面貌。坦白說,以前我出的書不算暢銷書,但還算長銷,成績還算可以,《老楊和他的女人》二十年來有六種不同封面,是一本還未被讀者遺忘的小說。聯合文學和其他出版社都希望我再重新出發,對我而言,這本政治小說就是重新出發的指標,我不再是政治人物蘇進強而是作家履彊,我現在的生活也相對單純,不再參與任何政治活動,任何談論政治時事的媒體邀約一概推拒。
   如今我心無罣礙,所掛念的就是把文學做最後的整理,就是回到原點。我常回鄉下,因為我很多資料放在雲林的鄉下,資料和書三分之二都放在雲林,三分之一在台北。鄉下地方大,有個80坪院子,自嘲當庭院的「院長」,剪草蒔花,讓自己回到年少農村的情境。我常常走路運動,連打牌都不會,最多跟孫子下棋;我的運動最主要就是走路和做一些簡單氣功。
  過去曾經也在浪頭上走過,現在我回到自己的本位上,相對比較沉澱、沉靜,所以這時候來寫東西,重編我過去的著作,也回顧自己的人生旅程,重寫自己的「人生之書」。我體悟了文學才是自己能夠安身立命之處。其他過去所有的風風雨雨,無論擔任的職務再高,任何職務都是過眼雲煙——只有文學是可以真正留下來的,也是一種自我實現。你當過政務官再高的職務,權力再大,總有要下台的時候。文學是掌握在自己手心上、心靈上的,不會下台、不會退休,除非你要放棄自己。 
 

編者的話

《寫在前面》
改變 迎接新局面
這一期的「文創」,有了很大的改變:
 
一是、新手玩文創 主編換人當
 
我們大膽嚐試「放手」,讓有興趣的朋友來主編「文創」,看看會迸出怎樣的火花,所以我們公開徵求到若羽和阿嘉二位儲備的「輪值主編」,名額不限,想嚐試上陣的,甚至是業界的編輯高手,都歡迎前來大展身手,一起重塑你夢想中的「唯美文創」,請與阿魚洽談,需具備WORD的編排能力。這似乎正好也是回到我們創辦這個雜誌的初衷,「文學創作」可以不同角度、多元面向的玩,不是一個人說了算,但為了維持雜誌的長期穩定,所有來稿仍以本刊官方E-mail信箱為準,文章取捨仍需尊重總主編阿魚的意見,「輪值主編」可自由採用個人熟識的作者文稿,但若與本刊屬性不合,總主編也有婉拒刊出的權力。
 
二、減少贈書 刺激訂閱
由於疫情影響,百業蕭條,每期都是赤字經營的「文創達人誌」,「經援」更是捉襟見肘,不得已之下,只好做出「減少支出」的因應策略以求存活,所以自本期開始,取消公關書的贈閱,包括各經銷據點不再贈書,改以電子檔傳送,當期見刊的作者贈書由原先的二本改為一本,封面人物專訪對象也由原先的十本贈書改為二本,這是一個艱難卻又不得不做的痛苦決定,取消贈書,也才有可能出現潛在的訂閱機會,鶯歌工商再次採購51本第97期「文創」,就是給我們最大的鼓勵力量。
感謝本期「輪值主編」若羽的接棒演出,第一次「下廚」絕對少不了一些小失誤,歡迎讀者努力糾錯,我們會在下一期統一做個披露,將是個雙向交流的絕佳有趣場景。本期封面人物履彊,是文壇資深老將,「共和國之夢」是他系列創作的最精華,感謝他提供本刊分享,八十一歲「文創老人」陳愴又有新作,以及本期出現的其他持續創作文友,感謝他們長期耕耘這片寫作園區,也都是我們學習的好榜樣。(阿魚)
 

雜誌目錄

文創達人誌月刊第98期目錄(本期為368頁)
004【寫在前面】改變 迎接新局面
005【輪值主編的話】把夢想帶到可被實現的地方
006【文創達人有約】以文學安身立命--履彊專訪  文◎劉曉頤  圖◎履彊提供
027【林野屯墾區】恩怨糾纏,千絲萬縷  文、圖◎林野
054【散文特區】光華商場的緣起榮民功不唐捐  文、圖◎徐貴明
060【散文札記】沒有讀書的日子、讀什麼學校、畢業照、拜月老、開盲盒、票根與收據  文◎徐夢陽
072【散文札記】願望清單 文◎一幕
095【生活雜記】打疫苗記趣、說還是不說、退休想住哪 、陽台  文◎喬安
099【「陳看」世界】一張相片,一則記事  文、圖◎陳章定
102【若羽心情小記】創作是心情療癒的最好方式  文、圖◎若羽
125【散文特區】一朵玫瑰花的五個日子  文◎阿嘉
133【散文特區】浮生  文◎羅可可
137【散文特區】吾言吾語--悼堂弟、同謀  文◎席輝
141【散文特區】知秋桂子香、養生粥、獨山銀杏  文◎周小芳
149【散文特區】揮手難捨舊歲月、別讓身外物淹沒、演講別情、為年輕人講小小說  文◎東瑞
160【新詩特區】所有的雲都在懸岸邊衝浪(外一首) ◎賴仁淙
163【新詩特區】願你安好(外八首)  ◎趙啟弦
171【新詩特區】等待的雙眸過得比較奢華(外八首)  ◎江彧
175【新詩特區】王之X(組詩)  ◎Qorqios
182【新詩特區】心願詩篇八首  ◎張芬妙
189【新詩特區】返校(外四首)◎春生
195【新詩特區】新禪詩三百首(系列之五)◎阿土
202【新詩特區】讓人無法相信的時候(外二首)  ◎蔡明裕
208【小說特區】共和國之夢  文◎履彊
236【小說特區】蛋  文◎衍波
264【小說特區】做戲空‧看戲憨  文◎瑪麗羊
268【小說特區】奪愛 文◎陳愴
303【小說特區】向前一步是幸福  文◎許秀杰
309【小說特區】馬  文◎東瑞
313【小小說特區】小老鼠的好日子、聖獸、兔子六兄弟  文◎圖斯曼
322【隨想集】0開什麼玩笑?、報紙上看不到的中獎號碼、圓的東西不能微波?
  、哪一對夫妻去禪修? 遇見資深吃客、驚心動魄55分鐘 文◎阿魚
338【文學的活動告示】2021/11/10-2021/12/10
359【2021年10月文壇事件簿】
367【文創之友.善心芳名錄】
 

內容簡介

  一個提供純文學愛好者筆耕的新園地,一份讓您得到身心靈愉悅成長的純文學刊物,小說、散文、新詩、文評、時事評論、政治評論、書評、影評、漫畫,甚至古典詩詞歌賦等作品皆可投稿,是素人作家與專業作家彼此切磋琢磨的新媒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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