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暑期閱讀
中國豆腐

中國豆腐

  • 作者:林海音
  • 出版日期:2009/09/05
內容連載 頁數 6/11

散文豆腐豆腐的滋味 梁容若
生長在沙土綿延的地方,從小見慣了種大豆,豆子出產多,豆子的加工品自然也多。豆腐是天天見、滿街賣的東西。油條就豆腐,豆腐拌辣子,蹲到擔子上就吃,賣油條的,買雞蛋的,背鋤的老王,打更的張三,誰也吃得起。見慣看膩,賤就不好,無色無香,再加上家鄉豆腐常有的滷水苦澀味兒,所以我從小就不喜歡吃豆腐。七、八歲的時候,聞到磨豆腐的氣味就要發嘔。菜裡有了炸豆腐,一定要一塊一塊的揀出來。這種偏憎不知道被大人們申斥過多少次。從小學裡知道了豆腐的營養價值,加上吃飯的禮貌訓練,暴殄天物的禁條,使我不敢再在菜裡揀出豆腐。可是碰到它的時候,也只是勉強下嚥,絕不主動地找豆腐吃。

是一個兵荒馬亂的殘冬深夜,平漢路的火車把我們甩在一個荒涼的小站上。又饑又渴,寒風刺骨,在喔喔的雞聲裡聽到賣老豆腐︵豆腐腦︶的聲音。大家搶著下車,你爭我奪。我也擠在人堆裡,一連吃了三碗。韭菜花的鮮味兒,麻油的芳香,熱湯的清醇,吃下去真像豬八戒吞了人參果,遍體通泰,有說不出的熨貼。回到老家,向叔父報告,自己笑著說:﹁行年二十,才知道了豆腐的價值。﹂叔父本是豆腐的謳歌者,就趁機會大加教訓,他說:﹁豆腐跟白菜並稱,惟其平淡,所以才可以常吃久吃,才最為養人,才最能教人做人。我們是以豆腐傳家,曾祖、祖父都是以學官終身。學正教授在清朝稱為豆腐官,因為俸給微薄,只可以吃豆腐。你生在寒素的家庭,開口是有肉不吃豆腐,不但不近人情,也對不起祖宗!﹂叔父的話並不使我心服,不過當時聽起來卻很聳然動容。以後自己也想,不管是﹁天誘其衷﹂也好,﹁實逼出此﹂也好,適當的場合,吃些豆腐,既可以恭承祖訓,又能得到實惠,何樂而不為呢?從此我就成為豆腐的愛好者。北平的砂鍋豆腐、奶湯豆腐,杭州的魚頭望豆腐,乃至於六必居的臭豆腐,隆景和的醬豆腐,鎮江的乳豆腐,我都領教過,留有深刻的印象。有一次還在北平的功德林吃過一次豆腐全席,那是一個佛教館子,因為要居士們戒葷,又怕他們饞嘴,就用豆腐作成大肉大魚的種種形式,雖有些矯揉造作,從豆腐的貢獻想,真是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了。

在東京上學的時候,有一個研究文化史的日本朋友,立志要作豆腐考。一個深夜他同我談到淮南王劉安發明豆腐的文獻,談到明末聖僧隱元到日本輸入新的豆腐作法,又談到李石曾先生在巴黎的豆腐公司。照他看來,中國人在耶穌降生許多年以前,日本有文字許多年以前,發明了豆腐,要算文化史上的奇蹟。他為了向一個發明豆腐國度的人表示敬意,決意請兩毛錢的客,要我一同去吃﹁湯豆腐﹂。﹁湯豆腐﹂是一種白水煮的豆腐,有些和豆腐腦相似,寒冷的冬夜可以使我重溫平漢車站吃老豆腐的趣味,就欣然地同他去。在湯豆腐剛到嘴的時候,他說:﹁你看,這樣一大碗,只賣三分錢,從日滿經濟合作以後,豆腐可真賤。現在家家早上吃醬湯都要放豆腐。連德國人也在向大連躉購大豆呢。﹂他的話立刻激動了我,我把碗一推回答:﹁我感慨的是吃豆腐的人不是種大豆的人。聖僧隱元如果知道教會你們吃豆腐,還要送你們豆子,他一定後悔來日本吧!而且你們把劫掠的贓品賣到歐洲換飛機……﹂他看見我的眼淚掉在碗裡,像是很後悔自己的失言,想用一種滑稽的調侃收場,他說:﹁您還是多吃兩碗吧,種大豆的人如果知道運到東京的豆子,有一部分是給他們所希望吃的人吃去,他們的苦痛會減少一點。您多吃一點不拿錢的豆腐,也算是對於帝國主義的掠奪者小小報復。老兄啊,我的豆腐考可不是要曲學阿世……。﹂我無意於再藉豆腐罵座,傷不必要的感情,可是﹁湯豆腐﹂無論如何也再嚥不下去。我們終於默默地離別了,回來日記上記了一句:﹁同××吃哽咽的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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