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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說出妳悲慘遭遇的時候了,說吧,約瑟芬給自己打氣。
「我也是……我也遇到麻煩了。」

呂卡挑了一下驚訝的眉毛。
「我遇到一件非常不愉快的事和一件很奇怪的事,」芬盡量平靜地說道。「我先說哪一件?」

一頭黑色的拉布拉多犬飛快地從他們跟前跑過,跳進水裏。呂卡轉移了注意力,看牠跳到綠乎乎的湖水裏。水面一層油污,蕩開一圈圈彩虹色漣漪。張著大嘴,那隻狗一邊游一邊喘氣,牠奮力游著,以叼回主人扔去的一個球。牠黑色的毛皮閃閃發光,掛著一顆顆水珠,在牠身後留下了一道道水紋;野鴨慌忙避讓,在稍遠處休憩,小心提防著。

「這些狗真不可思議!」呂卡感歎道,「您看!」
那條狗回來了,牠抖抖身上的水,把球放在主人腳邊,搖著尾巴,汪汪叫,希望遊戲可以繼續。我該怎麼接下去說?約瑟芬暗自思忖,目光跟著又被丟出的皮球和跳入水中的狗。

「剛才您說什麼,約瑟芬?」
「我說我遇到兩件事,一件很暴力,一件很奇怪。」
她勉強笑了笑,好讓自己的訴說輕鬆一點。

「我收到一張安東尼的卡片……呃……您知道,我先生……」
「可是我以為他已經……」
他不敢說出那個詞,約瑟芬替他說了:
「死了?」

「是的。您說過……」
「我也以為他死了。」
「這很奇怪,的確。」
約瑟芬等著他提問,或提出一個假設、驚叫,好歹對這個消息有點反應,但他只是皺了皺眉頭,接著問:
「那另一個呢,那個暴力的?」

什麼?約瑟芬心想,我告訴他一個死人寫明信片,買郵票貼在卡片上,再把信投到郵箱裏,他卻對我說:「還有什麼別的事嗎?」在他看來這很正常。死人夜裏起來寫信。而且,死人並沒有死,他們在郵局排隊,正因為如此,在郵局才老是等個沒完。她嚥了一下口水,不假思索地說出來:
「我差一點被人謀殺!」

「謀殺,您?約瑟芬?這不可能!」
為什麼不?或許是我死了也只是小事一樁,因為我不是重要人物?
「周五晚上,我們沒約成,在回家路上,有人拿匕首刺我的胸口。就在這裏!」

她拍了拍胸口,為了加強這句話的悲劇色彩,卻感到自己可笑。說自己是社會事件的受害者完全不具可信度。他一定認為我在編故事以和他弟弟一爭高下。

「您的故事,根本就站不住腳!如果您被匕首刺中心臟,早就死了……」
「一隻鞋子救了我的命。安東尼的鞋子……」
她平靜地解釋來龍去脈。他一邊聽她說,一邊看著群鴿飛翔。

「您報警了?」
「沒有。我不想要若伊知道。」
他狐疑地看著她。

「這怎麼行,約瑟芬!如果您路遇歹徒,就應該報警。」
「為什麼說『如果』?我是真的遇到了。」
「想想看,如果這名男子又加害他人,您會自責的。死去的人會讓您良心不安。」
他不僅沒有把她摟在懷裏安慰她,不僅沒有對她說「我在這裏,我會保護您」,還在這裏怪罪她,想著下一個可能的受害者。她無奈地朝他一瞥,這一個男人,該怎麼做才能讓他動容?

「您不相信我?」
「不是……我相信您。我只是建議您去報案。」
「您好像很懂這一套!」
「有這麼一個弟弟,警察局我是識途老馬了。幾乎所有巴黎警察局我都認識。」

她盯著他,神情愕然。他又回到自己的事情上,他只是拐一個彎聽她說了點兒話,重又把自己封閉在自身的不幸裏。這就是我的戀人,我心儀的男人?那個正在寫一部關於眼淚的書的男人,還引用米什萊 (Jules Michelet)的話:「珍貴的眼淚,它流淌在清澈的神話裏,流淌在美妙的詩歌裏,朝著天空的方向彙聚,凝結成恢弘的大教堂,迎向天主」。一顆冷酷的心,是的。一顆科林斯 (Corinthe)葡萄。他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將她拉到自己身邊,用溫柔而倦怠的聲音囁嚅道:

「約瑟芬,我不能管所有人的煩心事。放輕鬆,好嗎?和您在一起我很自在。您是我快樂、歡笑、柔情的惟一所在。請您,不要破壞它……」
約瑟芬乖乖點點頭。

他們繼續在湖邊散步,遇到其他跑步者,游泳的狗,騎自行車的孩子,跟在孩子後的他爸爸,弓著背,扶著孩子的車,一個身材魁梧的黑人裸著上身,跑得渾身是汗。她本想問他:「我們約在酒吧那晚,您打算告訴我什麼?好像頗重要的樣子」,但她打消了念頭。

呂卡的手搭在她肩上,撫摸著,但她隱約覺得,那隻手想逃走。
就在那一天,她貼在呂卡身上的心撕開了一小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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