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決戰315

民國八九年八月｜｜

耀眼的陽光照進室內，范柏軒引頸望出玻璃窗外，位處高樓望下，是一幕擁擠人潮在街道巷弄之間川流不止的景象，整條一中街盡是穿著各家補習班不同顏色工作服的工讀生，聲嘶力竭的派發著宣傳單，販賣熱狗、滷味、各類小吃的攤販老闆賣力勤奮招呼著生意，還有不斷的、不斷的從四面八方湧入到這棟大樓的年輕學生。

矗立在台中一中校門口前方的台中市水利會大樓甫一落成，立即招攬了各家補習班爭相競駐，原本零落散佈在太平路和尊賢街的大大小小補習班，很快的完全集中進來，分門別派的割據了這幢將近二十樓層的高樓大廈。不分平時或假日，從白天到夜晚，在此進出的重考生與來自各個公私立學校的高中生多達數十萬人次，為原本就已相當繁華的中一中商圈帶來更加蓬勃的商機，並讓此處儼然成為中部地區的升學教育心臟地帶。

「真是一場精采不足而熱鬧有餘的戲碼，卻必須每天持續上演。」范柏軒冷眼觀望著。

大學聯考結束後，范柏軒立即至重考班報到了，回想當時要進入水利大樓，在門口處，各家補習班的招生大隊列著兩排隊伍，向所有經過的人遞送ＤＭ與文具用品，水利大樓四周的路邊也全插滿五顏六色的廣告旗幟，上頭標示著各個科目強力主打的明星教師名號。原本以為這樣熱烈的景象應該只會維持二至三週，沒想到這股激情卻延燒了將近兩個月，彷彿與整個炙熱的七、八月交織相融在一塊了。

外頭人群在驕陽高掛下揮汗如雨，室內的戰場也沒停歇，櫃檯前交誼廳，滿是來班探詢的家長和孩子、補習上下課的學生、臨時聘僱打電話的工讀生、還有忙進忙出的工作人員……整個補習班就像個哄鬧到快要掀開屋頂的展覽會場。

范柏軒了無生趣的翻了翻筆記本，上面抄寫著昨晚英文課教的狄克生片語和相關字彙及文法，他拿筆隨意在計算紙上書寫著單字，並不時抬起頭看看窗外，雖然座位地處角落一隅，但范柏軒感覺這樣很好，倘若講台前三排、前五排的座位是各路兵家必爭逐鹿的中原，那這靠窗且鄰近邊陲的位置就是不毛之地了。對於座落於此，范柏軒反倒懷抱著一股充實的情感來看待，因為他可以時時自以為遺世而獨立，超然又無謂的觀望所有一切，包括窗內與窗外，對於教室內所發生的一切人物故事和情節，他可以選擇入戲，也可以選擇不入戲，他自嘲這是一份極狹小的本土意識形態作祟著。

突然所有一切嘈雜喧鬧全安靜了，范柏軒的心緒也瞬間從窗外的漫遊收神回來，還在走道上的同學倉皇迅速的跑回座位，講台上多了一個神情倨傲的中年男子，正是補習班的主任，劉綱。

「今天是上學期正式課程的第一天。」透過麥克風，劉綱的語氣沉緩有力。

「不管你們過去是因為什麼理由、什麼原因，導致今天來到這裡｜｜不！應該說是淪落到這裡，我都不在乎，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是想要很實在的奉送各位一句話。」劉綱伸出手指，指向背後黑板，黑板的右上角有一個用白色粉筆寫下的阿拉伯數字３１５，「撐過去就會是你的。」

劉綱用堅毅的眼神來回梭巡著所有人，「各位都很清楚，明年是最後一次日大聯招，大學聯考即將走入歷史。當前的教育政策搖擺，打著多元入學的口號為升學指導方針，這些雖然與各位都沒有關係，但卻也意味你們僅剩最後一次的機會，不管明年過後，大學聯考是否會全面廢除，絕對可以保證的是，你們這一批必須憑藉『一試定終生』的末代考生，如果不能夠好好把握住明年七月的聯考，往後想要進入理想的大學，將會是更加麻煩與不利。」

劉綱用手指指節敲擊著黑板，語調鏗鏘有力的說道：「如果誰認為還有三百一十五天，那就大錯特錯了，事實上的情況是只剩下三百一十五天，事實上的情況絕對比你們現在所能想像的還要險峻，我要很中肯的告訴在座諸君，明年六月還能堅持在此，懷抱著昂揚鬥志的人，絕對剩下不到現在的三分之一！」

台下所有學生此時莫不正襟危坐，屏息以待的注視著劉綱，范柏軒意識到一股無聲無形的壓迫感，正充塞在這間教室空間裡的每一方寸之中，教人全身上下都不敢妄加擅自動彈。

「我不是想要唱衰各位還是危言聳聽，而是要讓你們及早認清這是不容分說的事實。」劉綱頓了一會，「相信各位之所以選擇入德補習班，正是衝著本人所建立的口碑而來，針對我或是針對入德的黑函攻擊與蜚言流語從來沒有停息過，而我也從來沒有去理會過，因為我只做我應該要做的事情，同樣的，我也只說我應該要說的話。我能夠向各位保證，我將盡一切努力提供最理想的讀書環境、最優秀盡責的上課老師、和最完善的輔導機制，但我無法保證你們在這一年之中的生活將會如何？是否仍然渾渾噩噩？遭受環境的誘惑而糜爛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