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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漫博
我與貍奴不出門

我與貍奴不出門

  • 作者:黃麗群
  • 出版日期:2019/04/30
內容連載 頁數 1/7
活得像一片口香糖

這是不解煩渴也不止飢的東西,不冷不熱又不天然,無所謂滋味,自作自受一點津液,連街路的小食也算不上。事前知道它始終是空虛,事後唾吐無所置用的渣滓,不足稱為小物。非食非物,沒有什麼人,也沒有什麼時間與場合,必須對這件事認真,永遠不必認真,像忽然被鬼神夾入睡眠資料中一層墊檔的夢。口香糖就是這樣比小更小比瑣碎更瑣碎的事,小道中的小道。

偏偏就想講這樣的事。雖然女性談細瑣又質地偏於軟的題目,格外容易被雙倍地嗤之以鼻;雖然身屬一個把強鄰黑影當被子蓋的國度,還嫌小確幸小確幸地被譏嘲得不夠嗎,自己都感受頹唐。

然而一切也正是為了它的不當一回事,為了它命中註定面對威勢的犬齒咀嚼,為了它本質裏一種大費周章的涼甜虛空,為了它有種很小很拮据的柔軟與延展;為了它在可觀的產值中(台灣這樣彈丸之地,每年十幾二十億台幣地吃着,北美及至數十億美金),包含一種極端的意義上的廢。

種種種種,常覺得自己活得像一片口香糖:例如說,就算一覺醒後,再沒有這東西,都完全不影響世界演奏他的進行曲吧,《不可能的任務》裏的口香糖炸彈就換做一副隱形眼鏡,80年代台灣橫空出世的意識形態司迪麥廣告改成銷售衛生紙也並不違和。個體的命運就是這樣的事。

像口腔肌肉的拋棄式跑步機似的,口香糖也跟健身房一樣徹底表現當代生活閒置與棄置的一面。它的各種豐富都不為提供生存熱量而存在,不為味覺的細緻審美而存在,不具備菸草或檳榔的刺激性,它最接近加法的兩個效果都來自於減法的抵消:抵消不宜的體味,以及存在的無聊。特別在於無聊。有陣子我常嚼口香糖,完全是為了找件廢事做着,咬牙切齒地對付時間,把白茫茫的分秒嚼出空蕩蕩的甜;戲劇也常利用這啪嘰啪嘰做無用功的小細節演繹某類活得輕慢的角色。那是出於無奈的輕慢。挪威哲學家Lars Svendsen說無聊是現代人與現代性的「特權」,18、19世紀之前,如果不是僧侶或貴族,如果不具備相當的物質與階級基礎,想體驗生存的無聊感都還沒有你的份。所以人類嚼食藥用樹膠的歷史固然久,但20世紀開始化工大量生產的口香糖,才完全是這時代眾多世人(當然包括我)「吃飽閒着」濃縮的形象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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