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室報告
NO.384
自秋天流逝的時光
王聰威/文
「我們十月號來做秋天專輯如何? 」崔舜華說。
「好啊。」我說,「做個輕鬆一點的主題,讓作家談談自己的秋日生活。」
「那,我們找一群人去你家聊天,你煮菜給大家吃,這樣很輕鬆。」
「混蛋!憑什麼要我煮給大家吃!那樣我可不輕鬆! 」我並沒有這樣想喔,但這是個相當接近
秋天感的好主意,讓幾位作家聚在一起,隨興聊聊跟秋天有關的文學、電影、食物、旅行、不幸
的戀愛等等,那麼,不如就每個人帶一兩道應時菜餚、一兩本可以朗讀分享的書,穿上配合秋天
的衣服,來辦一次真正的野餐吧!我猜沒有任何一款文學刊物這麼做過,因為只有我們才會這麼
厚臉皮叫作家做這個那個的。於是某個周六,從早上開始一直下著傾盆大雨,到了午后三點,天
空洗掉炎熱,陽光曬乾草地,涼爽稀疏的雲朵高高漂浮,簡直為了秋天開幕做好萬全準備。
其實我自己幾乎沒參加過這種「一整套」的秋天野餐,有點類似經驗是小時候過中秋節,尚未
流行烤肉,大家喜歡輕裝簡從地到郊外賞月。比方說,我家每年固定準備綠色布巾一條、黑松汽
水一瓶、開罐器一只、四個玻璃杯、柚子兩顆、水果刀一把、月餅一盒、蛋黃酥一盒,我爸騎著
野狼125 機車載著我媽、我跟我弟,從高雄前鎮草衙四貼騎到小港國際機場。具體位置已經忘
記了,總之機場開放的空間裡有處寬闊草地與噴水池,抬頭往上一看就是毫無遮蔽,又圓又巨大
的夜空與月亮,和現場許多人一樣,把綠色布巾鋪好隨地而坐,爸爸也將準備好的東西全部拿出
來,像展覽似地擺在布巾上。
媽媽先給我們一人倒一杯汽水,拿水果刀切月餅、蛋黃酥和殺柚子。當時彼此間講了什麼話不
可能記得,我想我爸一定會說些:「不可以用手指頭指月亮,不然會被割耳朵。」這種每年講一
遍的小故事,其它大概就是看看月亮、吃吃東西、喝喝汽水,把殺好的柚子皮當帽子戴在頭上,
跟弟弟互相追逐打鬧而已。時間差不多了,就收拾乾淨,把身上的月餅屑拍掉,如果沒把月餅屑
拍掉,就會像是完全沒有來過似的,然後又四貼騎車回家,這便是我最早的一整套秋天野餐。
慢慢流行烤肉之後,我們家反而不去賞月野餐,跟隔壁鄰居一樣,只有爸爸一個人蹲在狹窄的
公寓陽台,起一個小小的炭爐烤肉,媽媽在廚房裡不知忙什麼,我和弟弟坐在客廳一邊看電視,
一邊覺得好餓,為什麼爸爸不趕快烤好?不過,那時的烤肉跟現在的烤肉相比,或許還是有點氣
氛的微妙不同,怎麼說呢?像是我們可以過得上電視烤肉醬廣告一般的生活了,有一種額外的富
足感。再過幾年,我們家既不賞月也不烤肉,我離開高雄到台北求學、工作,從來沒有一次為了
中秋節回家團聚。
此刻忽然想起來,好像只有在小時候的中秋節才好好地看過月亮,真的去辨認月球上的坑洞陰
影哪個是嫦娥或玉兔,雖然時光流逝就是這樣無可挽回,但當我想起這個,我便覺得很討厭現在
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