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生命科學的哲學家
從近代科學萌芽開始,科學家以一種追尋「我們是誰,要往哪裡去」的哲學心態,狂熱的探索這個世界,從達文西到楊格這些科學先驅,他們以博物學家的身份,對所有事物都充滿好奇並廣泛研究。隨著科學的進展,科學研究者的身分也從博物學家,開散成化學家,數學家,生物學家等地劃分領域;近一百年間又更進一步,像生物學門還再細分為各種分支,如生化、生理、免疫等。經過數百年的發展,科學社群已形成了明顯的區隔,例如我是個免疫學家,但只專精於感染免疫學,更仔細地說,真的懂得就是一兩種感染疾病以及相對應的免疫機制,也常與其他領域的免疫學同好互相開玩笑對方不懂免疫學;現代科學家某種程度已經變成一種高度專業的技術人員,「博士」冠在現代科學家身上,已經與字義相去甚遠。
生命科學的研究者,因對生命的多樣性與生老病死的奧祕充滿好奇而投入研究,然而數十年過去了,我們常發現自己深陷在一兩個訊號傳遞路徑的研究中,遠離了「了解生命」的初衷。生物醫學,真的是理論複雜而知識瑣碎的一個學門,答案往往都不直觀,找到少少的原則也永遠有例外,每每都羨慕那些數學與物理的同行,在他們的學門裡,一條方程式可以描述一個宇宙中的真理。
研究上遇到困難時,有時候我會想,這些現象看起來沒有道理,但是以演化的角度來看,存在必定有其合理之處,那這個生理現象為什麼需要存在?也就得退到最初的起點,重新思考生命體的存在;從最初的起點出發,揣摩生物體在這世界中與周遭環境如何互動。這並不容易,對一個每天在實驗室奮戰的生物學研究者來說,需要寬闊的視野和豐富的知識儲備量,但這能夠幫助我們避免陷溺於科學研究的細節中,並了悟這些突破對我們理解生命科學和人類醫學的重要性。
在這本書中,作者一開始就以視覺為例,示範了如何利用演化,從分子到個體的角度來看待一個看似直觀的生理問題。這能展現出一個廣泛而深刻的視角,讓我們得以窺見生命的奧祕和原理;這樣的視野可以確保我們在進行生物或醫學的科學研究時,能夠隨時保有整體價值的思考邏輯,避免只見一樹而失視整片森林。而且,我們能夠在每一個研究計畫中提出最核心的問題,給出最精妙實用的答案,從而做出真正的突破。
然而要能寫出這樣的一本書很不容易,除了有足夠的科學涵養與強大的邏輯哲學思考之外,更重要的,作者得在忙碌的學術研究工作中,還懷有把學術成果和邏輯轉化為文字的熱忱。現代學者通常不願意寫科普書籍,原因很簡單,他們認為與其花時間寫書,不如多寫一兩個研究計畫,多發表一兩篇論文,提早升等。當他們升等後,雄心壯志也消逝了。
認識孟利學長已經是上世紀的事情了,當我還在大學時,常常看到他在系學會留言本上留下關於科學,邏輯和生活的深思熟慮。這些記憶不僅是我,也是90 年代台大動物系學生們共同的記憶吧。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從站在壘球比賽的外野手開始,講述實驗室的生活以及他對生命科學的思考,說實話那時候不懂,身為同樣壘球的愛好者,我想到的是你這不就是在比賽中發呆嗎!小心被球打到。一轉眼在臉書上再次與學長連絡上,他已經是教授,主任,科普作家,還是《科學月刊》的總編輯。在台灣大學學術不端事件中,學長身先士卒,以《科學月刊》總編輯的身分,對抗台灣學術界的陳腐與息事寧人的陋習。驚滔駭浪中,學長挺身而出為學術倫理奮戰,不顧許多學者在當下都選擇當鴕鳥以看唐吉軻德的態度看著他,這就是他的情懷,一種覺得為所應為的浪漫。
更令人佩服的,面對眾多打擊他硬扛了下來,成功的讓台灣學術界正視學術造假與不端的問題。從科普雜誌的總編輯、學術不端事件的評論者,到現在這本科學哲學的著作,雖然看似不相關,但是我從中看到的都是一個現代科學騎士的浪漫,為所應為的勇氣。因為工作,認識很多優秀的同行,文無第一,以專業學問與學識廣博而論,高手很多,但是要提到豐厚的哲學思維、人文素養、社會服務、與為所應為的浪漫與勇氣,那就只能一生伏首拜孟利。
這本書你可以把它當成科普書籍來看,裡面有很多有趣的思考;可以當成教科書來看,裡面有嚴謹的討論與紮實的資料;也可以當作哲學書籍來看,看看作者想大一統生物理論,為讀者理出一條核心脈絡。這本書的視野很宏大,不是太輕鬆可以讀得懂,但是如果你真的想成為一個大學問家,在有限的人生中盡量理解生命科學的奧秘,當一個頂尖的科學研究者提出大哉問的問題與解答,這本書你都應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