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這本書是在我的博士論文的基礎上改寫而成的,答辯時的題目為《九○年代小說與城市文化》,提交答辯的是「導言」加上「下編」中除去「寫物主義」和「邊際寫作」之外的六章,字數約十一萬,這些章節意在闡述「城市投影與敘事危機」的核心命題。一九九九年夏天到山東大學執教後,為本科生開設了必修課《中國當代文學》和選修課《九○年代小說研究》,選修後一門課的學生相當踴躍,居然占到了文學院一個年級學生的百分之八十以上,這對以前從來沒有登過講壇的我是很大的鼓勵。在忙忙碌碌的教學之餘,又花費了大量時間閱讀新作品,對論文進行大刀闊斧的修改與補充,對理論框架和邏輯結構都進行了較大程度的調整。一九九七年我就開始了論文的前期準備工作,一轉眼六年時光就這樣匆匆流走了,可論文中依然留有許多遺憾。
一九九六年,我有幸成為潘旭瀾先生門下當時唯一的在讀弟子。記得我最初的論文選題是《魯迅精神的當代命運中國當代作家的人格研究》,研究對象鎖定為魯迅學生輩的馮雪峰、胡風、蕭軍、黃源、許欽文等人,意在解剖他們在建國以後的歷史命運與人格選擇。先生對這一選題給予了充分的肯定。遺憾的是,基於資料積累、知識儲備和其他方面的原因,我在準備了一年多時間後,最終選擇了暫時地放棄。這一選題而今也成了我的一筆「心債」。
為了完成這一選題,我閱讀了三千萬字以上的九○年代小說作品。記得那時我成天像著魔了一樣,跑到五角場科技圖書公司三樓的「天地圖書」,大量地選購八折的新書,甚至到了碰到新作品就買的程度。就這樣縮衣節食,在沒有任何外部經濟支援的情況下,我靠著獎學金、稿費和學校發給的那點可憐的津貼,居然買了兩萬多塊錢的圖書。以至於外地的不少同行,竟然常常向我尋求資料上的説明。
回想復旦的三年時光,內心湧起的真是難以言說的複雜滋味。這是我最用功的階段,不斷地看書,不斷地亂塗亂寫,成了個十足的書呆子。幸運的是,我在這裡還遇見了那麼些良師益友,使生活變得寂寞而又充實,孤獨但不孤僻。我常常想起深夜從圖書館回南區宿舍的情景,經過國年路和政肅路的交叉口時,不止一次聽到垃圾房裡傳出來的音樂。寄宿在裡面的一位乞丐,在鐵皮門的背後,不斷地用雙手拍打著手中的一臺破舊的袖珍收音機,把廣播裡的京劇唱段拍得斷斷續續,顫顫悠悠。我真的為他的陶醉所感動,甚至覺得自己的癡迷也是殊途同歸。畢業前夕,在論文與工作之間攪得焦頭爛額的我,覺得自己有點灰溜溜的。能夠多少為自己開脫的,恐怕就是校長在博士學位授予儀式上的那麼一句表揚,雖然自己沒有參加儀式,但這或許能夠讓自己有那麼一點點自信,自以為這三年不全是在浪費光陰。
先生對我的影響,更值得我珍惜的可能不是學識的傳授,而是人格的薰陶。那些與先生在他家南屋的書房「隨便談談」的時光,在我討生活的進行狀態中,越來越顯示出其「不隨便」來。一直記得先生和我單獨談到的他的「夢想」:在讀大學時,學校後面的鐵軌上傳來的汽笛聲,常常讓他突然醒來,恍惚又回到了他第一次搭乘火車走出福建山區的舊時光,生怕自己誤了火車。這種「趕路」的焦慮,在我看來它始終陪伴著先生,使他從來不敢鬆懈。記得兩個月前的一個早晨,先生早早地給我打來電話,對我不務正業的小書《客家漫步》給予美意的點評。也正是這些美好的片斷,讓我不敢自暴自棄,更不敢自鳴得意。
復旦的深厚傳統,總是通過那些德藝雙馨、思想常青的前輩學人感染並引導著一批批後來者。尊敬的老人賈植芳先生扶病主持了我的論文答辯。在他簡陋的書房裡聆聽他達觀、幽默同時又是憂憤、犀利的談話,絕對是無法從書中學到的活的知識和活的人格。還有參加答辯的陳思和先生,他對於前輩的敬奉和對於後輩的激勵,本身就是一種人格教育方式。他不僅對論文的基本思路,而且對寫作的基本規範比如注釋的技術要求都提供了切實有效的指導,書稿的完成得益於他不斷的督促與啟發。他本來計畫將本書收入由他主編的「文學史創新」叢書,這樣的風範常常讓我感到慚愧,告誡自己不要懈怠,並轉化成鞭策自己的動力。同時感謝答辯委員張德林先生、徐俊西先生和王曉明先生,他們的指導與鼓勵,我都將銘記不忘。還要感謝論文評閱專家范伯群先生的提攜,他曾經極力地為我創造繼續深造的機會,每念及此,心中除了遺憾,總會湧起一種持久的感動。
尤其要感謝孔範今先生這些年來對我的栽培。他主持了我的碩士論文答辯會,又在百忙之中認真地評閱我的博士論文。這位孔子後裔的長者之風,使我這樣的異鄉人感受到了齊魯大地的溫暖,讓我這樣的初為人師者懂得了豁達和包容,懂得了承擔和自立,懂得了做一位好教師的前提是繼續做一位合格的學生。
這本書入選了《中國人文社會科學博士碩士文庫(續編)》,其中的《文學卷》將選載本書論述小說與傳媒關係的五萬字。書中的大部分章節和論文摘要已經發表在《文藝評論》、《文藝爭鳴》、《文史哲》、香港《二十一世紀》、《當代作家評論》、《山花》、《上海文學》、《天津社會科學》、《學習與探索》、《文學世界》、《時代文學》、《齊魯學刊》、《東方藝術》和《中華讀書報》上,並被《新華文摘》、《人大複印資料‧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現當代文學文摘卡》、《中國文化報》、《中華讀書報》、《南方文壇》、《文摘報》、《文論報》、《大時代文摘》、《天涯》、《中華文學選刊》、《東海》、《文學報》等二十餘家報刊全文轉載或部分轉摘。剩下的個別章節也將陸續發表。尤其要感謝《文藝評論》素昧平生的主編韋健瑋先生,他不僅毫不刪改地發表了書中的三章文字,而且在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以刊物的名義將《模糊審美:九○年代小說的敘事風格》報送到中國文聯,並獲得中國文聯二○○○年文藝評論獎三等獎。真誠地感謝《文藝爭鳴》的郭鐵成先生和朱競先生、香港《二十一世紀》的余國良先生、《當代作家評論》的林建法先生、《文史哲》的賀立華先生、《山花》的何銳先生、《上海文學》的蔡翔先生和楊斌華先生、《天津社會科學》的尹靖先生、原《文學世界》的李先鋒先生和王光東先生、《時代文學》的李光鼐先生和《齊魯學刊》的趙歌東先生。我很長時間內都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情投稿,想不到一個莽撞者居然能夠獲得這麼多無私的幫助,這些敬業的編輯家們給予的已不僅僅是鼓勵,還給予了一種更為公共化的信心。
非常難過的是,我要在這裡表達對在上個月去世的父親的無限緬懷。在這樣的艱難人世裡,是他並不強壯的肩膀為我支撐起了一方天地。總難忘記他為我挑著行李,走著泥濘的山路送我上學的情景。也忘不了他到縣城的中學為我送米送錢的艱辛。他這一輩子,總是把痛苦嚥進自己的內心,竭盡全力地為兒女爭取機會。什麼感激啊,報答啊,都顯得那麼的空洞,留下的只有深深的愧疚與遺憾,痛徹心肺。漂泊天涯的不孝之子,也只能以厚實的腳印來告慰父親的在天之靈。
還有很多親人、前輩、兄長和朋友的名字在內心湧動。就讓他們的名字,越來越深地刻在心上……
二○○二年六月十八日於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