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拉拉庫斯的回響 達邦山谷的回音
鄒族老人跨越三個時期的成長隨筆
1987年夏季,我和已故妻子謝丹鳳為了孩子們的教育著想,毅然決然離開工作了14年,令人留戀的家鄉嘉義縣吳鳳鄉(現在的阿里山鄉)達邦村Keyupana老屋,前往嘉義市定居。我到水上鄉大崙國小擔任訓導主任兼音樂科科任老師,妻則就近到水上鄉公所擔任書記,兩個兒子則分別在水上國小和私立協同中學初中部就讀。適逢解除38年戒嚴令,教育局安全室及縣府人二將我們夫妻幾年來的監視紀錄銷毀,因而這段時期對我倆來說,是服公職以來工作最為順利、心情最愉快的時期,而孩子們的學習也表現優異,這已經是1961年嘉義師範畢業26年後的事了。
好景不常,丹鳳不幸罹患胰臟癌於1990年過世,父兼母職的日子雖然辛苦,但是兒子們很爭氣,先後就讀省立嘉中,並且考上理想的大學。這時雖然已經解嚴多年,但是黨國思潮依舊充斥校園,就連我服務的大崙國小學生,對於「五嶽三江是哪五嶽?哪三江?」「四川省有哪四條河流?」……等中國史地,背得滾瓜爛熟,但是詢問學校旁邊的水泥大排(嘉南大圳主幹線),則毫無所悉,連嘉義縣和台南市界河八掌溪都沒聽過,這是當時遺留的不正常教育所致。記得兒子曾在上一課和阿里山森林鐵路有關的課程時,老師不經意地說,過去鄒族有一個人叫高英傑(家父高一生的口誤)的,很厲害,在森林鐵路十字路火車站阻擋火車呢!關於家父牽涉二二八及白色恐怖的事情,我本來對兒子們低調應對,因此他們對這些事件可以說一知半解,當他回家問我鄒族有沒有和爸爸同姓同名的惡霸阻擋過火車通行?我想不能再隱瞞了。後來我很仔細地讓他們了解家父為了提出台灣西部原住民高山自治縣的構想,被國民黨當局羅織新美農場貪污、匪諜、叛亂等罪名,和多名原住民一起被判死刑的事。國民黨政府在事件前後編造了多件污衊原住民菁英的假消息,擋火車的「高山惡霸高一生」只是其中一項污衊的假消息罷了。從此,兒子們也開始關心受難事件的始末和背景。
轉眼之間,孩兒們長大,相繼離家求學、成家立業,鮮少和我當面交換意見或分享相關問題。為了讓兒子們能持續關心,我就提筆寫了〈台中下行列車〉和〈警官宿舍〉兩篇文章,純粹寫給兒子們了解,沒想到日本天理大學下村作次郎先生看了我的〈台中下行列車〉隨筆後,鼓勵我多寫幾篇到日本「高一生(矢多一生)研究會」,因此增補了〈第一個部落回憶〉、〈嘉義強震〉、〈給油巴那〉等,交給研究會刊登。
2003年退休之後,妻子林娟微帶領我重回基督教長老會加恩教會,開始參與教會的各項事工,並且到住宅附近的嘉義基督教醫院院牧部擔任志工,也有充分時間整理鄒族傳統歌曲及過去寫過的童謠,同時繼續書寫個人成長過程紀錄。當時的想法和過去一樣,想把我心中認定的三個時期(日治時期、戒嚴時期、現在的自由民主時期)的個人和家族的遭遇,讓兒孫們明瞭。就在前年,透過周婉窈老師的引介,魏淑貞總編和蔡明雲編輯得知我的論文拙作和幾篇隨筆收錄在日本《台湾原住民族の音樂と文化》(2013,草風館)裡,徵詢我出版的意願,她們的抬愛,讓我深深感動,也激勵了我寫作的意願和動力。
日治時代初期,鄒族還停留在小區塊的手鍬農業,部落型態是漁獵社會,在短短百年,三級跳來到工業社會、科學時代,衝擊是何等地大啊!但願拙作能讓大家對鄒族部落進步的過程有所了解,我,原住民老人,由衷地期待。
2018.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