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1
同學的背影
走到這個年紀,繼續打拚就不再只是為了自己,總是想要創造好一點的環境,多給年輕人豐厚的機會。這一期待恐怕也是吾輩想要實踐的,回饋這塊島嶼的重要共識,相信他也會樂意扛負。
--
七〇年代末,在華崗讀書時,印象裡很少在教室遇到偉忠。究其因,可能是自己經常蹺課。又或者,他也如此。
但有一二回溜進去,心虛地坐入後排。偉忠剛好在前,我會不自覺選在他後頭。何以致此,原來他的身子夠高大,適宜遮擋,可以減少老師認得我。有時回想,那些年看到他的背影,說不定比正面還熟悉,包括聲音。
後來,應該是畢業若干年了,我即將結婚,還是已公證了,有天晚上經過南海園區,一群男生扛著拍戲的笨重道具,和我擦身而過。他們爆出平時一定經常朗朗上口的幹話,兼及談到某些女生的戲謔。從這一票螢光幕後勞動兄弟的喧嚷中,我聽到了老同學的熟悉腔調。
我回過頭,望著燈光微弱的廣場,原本想高喊他的名字。可看著一群人整團混沌的漆黑,想要驚喜呼喚的熱情,湧到喉頭時竟鯁住。為何突然不打招呼了,自己也深感納悶。後來仔細反思,當時可能遲疑著,彼此都還在混飯碗的賣命工作。這樣的狀態邂逅,或許有兩三分鐘同窗相聚的快樂,但抱怨生活的瑣碎恐怕會更多吧。
我凝視著,那六七人的背影逐漸遠去,消逝於燈光再也照不到的地方,一如謝幕。當下竟感傷著,或許這消失的最後一瞥,可能是彼此在校園青春歡樂的餘燼,勉強拖到現在。接下,尋常人生的煩悶哀苦,柴米油鹽之類的生活打拚,正在前方等待。
可因同窗之誼,我比多數人更有機緣,及早目睹了偉忠戲劇表演和編導的才華。進入大學前夕,我們在成功嶺同一連受訓。結訓晚會那夜,每一班都要表演節目。偉忠扮演教育班長,帶領同期學員唱作俱佳。藉著活潑搞笑的手法,把大專兵受訓的甘苦,生動而盡情地呈現,卻也調皮地調侃了連上長官。
那一夜,一個才十八歲的青年,憑著個人的表演天分,把整個連隊搞得歡樂異常。紀律森嚴的軍旅彷彿陷入瘋狂的嘉年華會,牢固的威權瞬時也瓦解。我站在隊伍的後排,觀看著這位未來的同學,心頭一直困惑著,他是否讀錯系了。
在南海學園巧遇時,他已投身演藝圈工作好一陣,跟新聞媒體有些疏遠。當時,我不免有些反向質疑,扛著道具的他是否選對了職場。怎知沒幾年,他隨即以《連環泡》製作走紅,此後一路扶遙。台灣重要綜藝節目的發想和原創,諸多來自他的操刀。積累半甲子後,博得綜藝教父之尊自然實至名歸。
如是連著好幾個年代,我的同學在綜藝節目創造的歡樂,充分地慰藉了這個火山不時併發,屢屢苦悶又驚恐的島嶼。我們的島很小,意識型態卻常不小心便二分。多數人的心靈常只有一半的快樂,或者更少。但他總在專業的表演領域,幫大家創造百分之八九十的歡笑。現在回顧他這一橫空出世,貼近生活底層的幽默才華,到底是如何蘊釀的,早該是大學相關戲劇學程的課題。
三四十年晃眼過去,我們也有不少重疊的藝文圈老友,但彼此的見面依舊很少。多數時候還是在同學的LINE群組裡,偶爾插科打諢。在這個閒話家常的場域,拉拉雜雜不足道的事特別多,可他幾未缺席。仍是我們熟識的那位常愛搞笑,耍噱頭的同學。日常應對的留言,他總可以輕而易舉地拉升到詼諧層次。這一高妙的逗趣本領,我幾不曾在其他人身上看過。
無庸諱言,我們的群組也有政治意識型態之爭,甚而發生退出群組的鬥氣和爭吵。偉忠往往也是和事佬,短短幾句幹話式留言,調皮地以高難度的自嘲,損己樂友,化解許多緊繃的狀態。這一看似胡搞瞎鬧的火候,其實需要相當社會洗練的沈潛和智慧,還有包容他人異見的心胸。外人認知的,劇場裡以嚴厲出名的至尊,在我們的LINE裡,仍是同學百般疼喜的小老弟。
但我還是習慣冷觀。一個來自南部眷村的外省第二代,面對現今社會各種政治議題,偉忠明顯比我這個閩南鄉村成長的子弟辛苦。有時更微妙的,因為成長和背景,讓他不易像我這樣理直氣壯。恐怕得繞出好幾個層次思考,站在一個合宜的高度,才能更成熟而溫婉的表述。關於這一點,我隱隱感覺,他比更多人清楚,卻也怡然接受這個命定,進而轉化為對未來的某一責任。
閱讀《今周刊》的專欄,加上從同學LINE群組的交流。我深刻地感受,歷經長年的社會打滾,偉忠愈來愈遠離印象中,那位憑恃機伶和才華過人,獲得大家稱許的同學。在多年不斷掌聲裡,他確實還在努力摸索,試圖找到我們在家園裡可以取得共識的美好位置。但台灣似乎缺乏這個位置的成熟環境,而我更憂心,很可能,從來就沒有這個位置。
還好偉忠沒有放棄。繼續透過孫小毛,這位八〇年代中旬創造的布偶,在一齣齣黑色幽默的演繹中,一直在找這個位置。因而我篤信,笑看人生的他,對這塊土地自有其內歛的情感。那是從我的成長環境不能全然理解,卻需要學習和尊重的。一個溫暖而堅定的家園信念,他背負的恐怕比我還多。
理解如是,走到這個年紀,繼續打拚就不再只是為了自己,總是想要創造好一點的環境,多給年輕人豐厚的機會。這一期待恐怕也是吾輩想要實踐的,回饋這塊島嶼的重要共識,相信他也會樂意扛負。
我在晚年看到的同學背影,應該會佇立於這個基礎,繼續望遠的。
劉克襄(作家)
推薦序2
曾經遇過一位好老師
我和大家一樣喜歡叫他偉忠哥,因為他又帥又風趣又滿肚子人生哲理,叫「哥」,比較有戀愛的感覺,尤其當他叫我丫頭的時候,我一下子就回到了十九歲,四下宛如立刻響起了「新不了情」。
--
我始終覺得幸運的人生,絕對涵蓋了「曾經遇過一位好老師」這件事,而特別幸運的我,一路上遇見了好幾位:國中時被國文老師發掘文字的別緻,因此對於我的作文成績她給的特別嚴苛以激勵我;初初進入職場就遇見了李國修老師,讓我順利的步入了自己熱愛的戲劇圈,他從不直接教我劇本該怎麼寫、戲該怎麼導,只是一路把我帶在身邊耳濡目染;後來我又遇見了王小棣老師,總是以獅子的大器風範,帶著我們去做那些會讓自己驕傲的作品。
這一路,每個老師都以不同的風格,疼愛著我。
我很晚才認識這位老師,但我和大家一樣喜歡叫他偉忠哥,因為他又帥又風趣又滿肚子人生哲理,叫「哥」,比較有戀愛的感覺,尤其當他叫我丫頭的時候,我一下子就回到了十九歲,四下宛如立刻響起了「新不了情」。
在幫他寫《光陰的故事》劇本之前,其實我早已仰慕偉忠哥許久,我們全家都喜歡他,有一回我看著電視說,偉忠哥真帥,就是眼睛小了點,當下我媽、我兩個姊姊三個女人異口同聲的回我:「不小!剛剛好!」。我完全能感受到,他是我媽假想的兒子,姊姊們假想的弟弟,所以把偉忠哥當成親哥哥一樣的那種莫名親切感,真的不是我的專屬變態——岔題了,其實我要說的是,我始終期待著有一天能跟偉忠哥「合作」,也不知道哪來的自我良好感覺,但我確實就是靠著這樣的「可能」,一路往前,深信相逢就在前方。
終於,前方到達了——偉忠哥想為逐漸消逝的眷村情感作一齣戲,而我,偏偏就剛好是一個編劇,一個成長在眷村的編劇,一個口碑還不錯的編劇!所以、我要、和偉忠哥、碰面了!
碰面的前兩晚,我徹底失眠。
那段《光陰的故事》的合作期,我們每週都會去聽偉忠哥說故事,以吸收劇情的養分,如今回憶起那些下午依舊好迷人,不只故事迷人,連說帶演的偉忠哥更是迷人,還有故事結束時的「王式眉批」,更如同是我人生的偈語,後座力無窮。
譬如他說:「是個人才的,都有些難搞的怪毛病!」
他又說:「我們要合作的,是那個人的優點!」
光這兩句話,我至今不斷的在玩味、反芻,不論是看待自己或與人合作,於我,都長進了許多,而且仍然在長進。其他關於他坦承的那些男孩「長大」的心路歷程,也讓我對歷任前男友釋懷,也推動了我寫下第一本小說「馬子們」。他對生活的細膩觀察、立體陳述,總讓人在莞爾裡,感觸萬分!
其實我跟偉忠哥的密切緣分,不過就是那兩三年的事,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生活裡發生了什麼精彩的事,就想跟他說一聲,他安慰或鼓勵我兩句,我就安心踏實,覺得什麼都不怕了。到底為什麼呢?為什麼我總覺得他是我大哥,而我親生哥哥是我的二哥?
你也這樣覺得嗎?你是用這樣的情感在叫他「偉忠哥」的嗎?
我是。
徐譽庭(編劇‧導演)
推薦序3
偉忠哥就像是我的父親⋯⋯
他用他幽默的方式瞬間點醒我了,就跟他的專欄一樣,總是用幽默詼諧的方式看世界聊人生,用不帶髒字的文筆、調侃不公不義的人生百態⋯⋯
--
從小對自己父親的印象其實很模糊,因為爸爸在華航服務期間,工作非常的忙碌⋯⋯像是在春節過年期間,只跟他吃過三次年夜飯⋯因為過年期間飛,空服員有加薪的機會⋯⋯
所以從小就很少機會能夠跟爸爸聊天,後來在高中時爸爸在名古屋空難殉職!所以從小就沒有一個像父親一樣的角色可以聊天!
只到我腳受傷後,遇上了生命中最重要的貴人偉忠哥,他帶領我進入了娛樂圈,讓我有機會能夠混口飯吃,還記得入行的那一天他跟我說:我們眷村吃飯多一副碗筷沒差,進入娛樂圈後要放下一切努力學習,他不保證能夠大富大貴,但跟著他絕對餓不死⋯⋯這是他給我的第一次溫暖!
但那個時候我心裡面多少還是帶著一點點球星的光環,認為在娛樂圈只是暫時的,我跟偉忠哥說:「等到我腳復健告一段落,我還是想回到球場上繼續打球⋯⋯」,老爸用他不怒而威的瞇瞇眼跟我說:「你就像是一個從小立志進宮裡當太監的孩子,終於下定決心把寶貝割了準備進宮當太監,結果⋯⋯隔天早上民國了!」
他用他幽默的方式瞬間點醒我了,就跟他的專欄一樣,總是用幽默詼諧的方式看世界聊人生,用不帶髒字的文筆、調侃不公不義的人生百態⋯⋯他的專欄甚至是改變了社會問題和公共設施,我在偉忠哥身上不僅僅學習到智慧及做人處事之道,更重要的是我得到了從小就空缺的父愛!
他是我的人生導師、我的標竿!
更是我的再造恩人!
沒有偉忠哥當年的哪副碗筷,我也沒機會進入娛樂圈,也不可能認識范范,更別說有機會建立去現在的家庭和事業!
希望這本書能讓大家跟我一樣得到溫暖!
這種溫暖叫做⋯⋯王偉忠!
老爸謝謝您給的一切!
PS:老爸您放心!兩個女兒不在您身邊的時候⋯我一定會幫您清理排泄物,推您去曬太陽看世界的!
就讓我敬一下孝道吧~~
黑人(主持人)
自序
半減卻
站在人生的這一端回頭看,我活得率性,努力做的多是自己感興趣的事業,而且同時斜槓進行許多種截然不同的挑戰,就算是個又老又醜的芒果核,還是希望每一處都能發揮、一絲一毫都能過得淋漓盡致。
--
每年過年,喜歡在家裡喝杯熱茶、翻看一整年的《今周刊》專欄文章,一篇一篇,像給讀者的告白、也像審視過去一年的成績單,每頁嘻笑怒罵後面,有大事、有小事,都有故事。
想想從二〇〇七年九月開始寫專欄,至今持續超過十年。這段期間改變太大了,光是我家樓下的管理員就換了五任!而讀者閱讀習慣也大幅改變,據說網路時代不愛看密密麻麻的長篇文章,所以專欄篇幅從每週九百五十字,改為每二週出刊一回,版面只有七百五十字,反倒是插圖變大了。
過去曾經將專欄內容集結成《我是康樂股長》、《不機車、很推車》、《我很怕,但我還有GUTS》三書,但這五年、沒再出書。
最近時報出版來邀稿,我先把累積五年的專欄稿子傳給他們,請他們先看一看是否有意思、是否值得出版。
負責本書的編輯建偉是個年輕人,他說一口氣看了這五年,他發現我有些不一樣:首先、也許因為年紀,我身邊離開的好朋友多了,專欄裡常緬懷故人;再來,因為女兒離家,這段時間對於家人、對於親情的感觸也多了。
從編輯的觀點,他看到了我的轉變。聽完我也捫心自問,這五年,到底那裡不一樣?
最大的改變當然是兩個女兒長大成人,大女兒早就出國讀書、今年就業了;二女兒去年也去美國讀大學,我們夫妻正式進入空巢期,這些都是新體會。
而我自己也略有不同,兩年前進入六十歲,穿了一整年紅內褲避災、還刻意剪了個短髮,不只外在,內心更感受到面臨初老的身心變化。
心情上,我還是很願意做事情,還是當年那個任何事情都樂意舉手說,「這個我會、我來!」的小伙子,可是心態上比較「守」,知道很多事情不一定要我,倘若完成一件事情能夠帶給年輕一代機會,才有做的意義,不然寧可不做。
但我覺得這五年轉變最大不是個人,而是環境。過去一直說網路時代來臨,但這五年,網路才真正撼動了 一切,人在浪中、無法力抗,只能學習。
首先是電視環境,十年前製作《超級星光大道》,是個歌唱選秀節目,在電視台播出。十年後我們推出《聲林之王》,改在手機上透過APP首播,看似類似的架構,其實已是不同的戰場。這個新的戰場沒有敵人,但處處皆是對手。這回,我們的競爭對手包括了Youtuber、新聞、戲劇、電影,甚至臉書,任何在網路上能吸取點擊的內容,都成為我們的對手。
而現在做節目,其實不是做節目,而是經營一個社群,靠這個社群的擴散來增加節目的影響力,這對電視製作來說是一個翻天覆地的改變,必須集合眾人的力量,從四面八方一起合作。這種大型節目製作流程龐大,已經沒有辦法靠一個人來指揮,每段交給不同的單位負責,更需要磨合與協調。
正是因為網路強大,我也開始學著怎麼跟網路世代相處。而我身邊的網路世代代表,就是女兒,要她們吃飯放下手機、簡直要她們的命,所以我也學著跟「已經不是小孩子」的她們共處。
最近我的人生夢靨真實出現。有天清早出門打球,放暑假的小女兒迎面走過來,我出門、她卻才剛回家。那一瞬間怒火中燒,但我沒說什麼,我希望她知道爸爸不是個隨便爆炸的憤怒「躁男」,這是歲月告訴我必須學會的課。
後來告訴她,發現她對「吃喝玩樂」有極高的天份,可以好好發揮,她以為我在繞個彎諷刺,我說不是,真心建議她好好發揮這份專長,因為吃喝玩樂的領域如果做得好,可以成為很大的事業。
有句話說,事業是「做自己有興趣的東西,又能賺錢」,職業則是「做自己沒興趣的東西,又能賺錢」,如果她能在吃喝玩樂界發揮專才做成事業,我當然全力支持!女兒認真想了一下告訴我,「可以考慮喔!」
其實,我不太有把握可以「教」女兒,或是「教」任何人什麼,因為時代改變太快了,前人說「認真做好一件事情就是成就」,但現在AI、自動化影響,很多行業消失,萬一努力的行業再也沒有存在必要,那怎麼辦?
站在人生的這一端回頭看,我活得率性,努力做的多是自己感興趣的事業,而且同時斜槓進行許多種截然不同的挑戰,就像顆土芒果,年輕時香甜豐潤又多汁,中年時,果肉吃光了,核還可以吸一吸、啃一啃,剩下的就丟了嗎?不,洗一洗、芒果核曬乾,核上還有些纖維,畫上嘴巴、眼睛,變成白鬍子老頭。就算是個又老又醜的芒果核,還是希望每一處都能發揮、一絲一毫都能過得淋漓盡致。
但如此淋漓盡致也有風險,一直只有第一人生,沒有第二人生作為退路,當這個芒果核再也榨不出汁來怎麼辦?後來發現,我可以開始學全新的事情,好比學騎馬,重新享受學習的快樂。
學習馬術兩年半,這段親近馬的過程,帶給我很多體會。
馬術英文是horsemanship,講究人馬合一,但馬,就是要跑;人,則要在馬背上保持平衡、還要懂得控制比自己龐大的馬做出慢步、快步、跑步的技巧組合,還要跑得優雅,因此馬術是技術、也是藝術。
馬術有個重要技巧叫「半減卻」,這是專門用來控制步伐轉換的過渡動作,好比快步時要接慢步、要先「半減卻」,才能無縫順利銜接下一個動作,此時絕不能粗暴猛拉韁繩讓馬步伐不順或暴衝,這時候握韁手感是關鍵,必須人馬皆感受到馬口韁繩似有若無的關連、絕不能衝動拉扯,讓馬感覺動作要換了,但動能不停,這就是「半減卻」。
人生也是如此,沒有人能夠用同樣速度一直往前衝,必須隨著年紀、隨著境遇來調整速度,好比努力了一輩子,到了七老八十,如果還用年輕氣盛的方式做事,一定會出問題!這時候也必須半減卻、轉換成另一種態度,才能跑得久、跑得遠、跑得快樂。
這本書,就是我在率性而為六十年之後,半減卻的一些心得報告,除了讓自己反省,也提供你做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