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明亮的日子

總論｜蔡明亮的日子｜林曼麗
Curatorial Statement｜Tsai Ming-Liang’s Days｜Lin Mun-Lee

住在沒有人的地方｜蔡明亮
Living Where No One Lives｜Tsai Ming-Liang

專文 Essays
新極簡主義的《日子》，及其影片展覽｜孫松榮
The Sanctuary of Tsai Ming-Liang’s Cinematic Art: The Neo-Minimalism of Days and an Its Film Exhibition｜Sing Song-Yong

論蔡明亮十年的創作轉向 —
美術館與電影院的場域再造，產生「影像詩畫」的觀看方式｜王祖鵬
The Transformative Decade of Tsai Ming-Liang’s Artistic Practice: Reconstructing the Arenas of Art Museum and Cinemas to Generate an Approach to “Cinematic Poetic Painting”｜Victor Wang

專訪 Interview
美術館裡翻一本關於日常、疾病與記憶的日記：
專訪蔡明亮與林曼麗談「蔡明亮的日子」｜王振愷
Flipping Through a Diary About the Everyday, Illness and Memory in the Art Museum: An Interview with Tsai Ming-Liang and Lin Mun-Lee on "Tsai Ming-Liang's Days"｜Wang Jheng-Kai

年表 Chronology
作品清單 List of Wor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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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論

蔡明亮的日子
林曼麗（北師美術館總策畫）

　　我與蔡明亮導演的多次緣分，最早起源於2007年。當時我是故宮博物院的院長，蔡導正巧到故宮賣票，我們相談甚歡、一拍即合，同年我就邀請他參與故宮與荷蘭鹿特丹國際影展策展人戈揚．祝鴻（Gertjan Zuilhof）合作策畫的「發現彼此－國際電影裝置展」（2007），促成他的影像進入視覺展演空間的最初幾次嘗試。2011年8月，我創設國立臺北教育大學北師美術館，並2012年策畫開館大展「北師美術館序曲展—依然是教育的先鋒、藝術的前衛」。在這個以台灣前輩藝術家創作為核心的展覽中，我希望能引入當代的視角，蔡明亮導演於是成為我的不二人選。他邀請李康生裝扮陳澄波，楊貴媚則逐步化身為畫家筆下的女人，四個鏡頭凝鍊而意味深長，構成了作品《化生》。

　　2013年，蔡導向我提出在美術館發行與放映《郊遊》的想法，我認為這個揉合電影作為「時間」藝術與美術館以「空間」敘事的挑戰非常值得一試，便欣然同意，也盡可能在資源與構想上提供支持。「來美術館郊遊」（2014）的展場最終由大量的枯樹殘枝構成，觀眾彷彿置身於電影《郊遊》中的廢墟場景，擴延了觀影的感知體驗，此次展覽也成為台灣藝術史上電影進入美術館的先驅實驗。2016年展出的「無無眠」，則一反前例的淨空展場，將兩投影幕置於美術館的大面落地玻璃，我也首開美術館夜間、甚至徹夜開館的先例，以台北夜晚川流不息的市景，與蔡明亮的影像開展對話。

　　過往的兩次展覽，皆擾動著電影與視覺藝術機構的既有生態，並重新定義兩者之間的交互關係，為電影進入美術館開創嶄新的可能。當蔡導再次向我提出「日子」的跨域展映計畫時，我一方面欣喜於2013年《郊遊》後便宣布不再拍攝長片的蔡導，在長期不輟的耕耘後，睽違七年推出電影《日子》（2020），更樂見他再次回歸美術館，拓展跨域的嘗試。這次的計畫不同以往，我們雙軌並進，讓蔡明亮的生活與創作實踐，扎根美術館，同時回歸電影院。先前的合作經驗，使我們建立了絕佳的默契。我深諳蔡明亮的性格與創作方式，因而明白我不能將美術館的工作慣例套用於他。我唯一能做的，便是放下過往作為策畫者的所有堅持，將抽象與具象的空間完整保留，讓渡給他的創作；並在他進駐美術館的近一個月過程中，擔任陪伴的角色。

　　這次，美術館沒有新展牆、沒有掛勾畫框、沒有任何為展覽特別製作的物件，回到創作萌發的素樸狀態。我們也選擇不將他的畫作整齊懸掛，而是猶如家中的客廳般，將《日子》、《老椅子》系列畫作、老椅子與他的私人物件四處擱置，乍似隨興地擺放，同時大面積地鋪展滿佈炭筆筆觸的《玄奘》演出用紙，作為二樓展場的視覺基底紋理，生機盎然的空間再現也賦形蔡導的生活與精神場域。三樓展間則引領我們走過他的歲月：從兒時的觀影記憶、不時哼唱的老歌、曾經痴狂的香港電影及其中的經典角色，到2019年香港「反送中」運動時，長鏡頭記錄下銅鑼灣一座路橋上遭撕除的抗爭文宣殘片，感慨時代的紛雜與衝擊。

　　地下室展間播映的多部短片則為導演十餘年來生活視線的體現，亦可從中窺見形塑電影《日子》的線索。2014年《玄奘》於布魯賽爾巡演期間，導演照料意外小中風的李康生紀錄影像，是為他拍攝小康病體的濫觴。大螢幕則投映他的鏡頭下，寮國青年亞儂（Anong Houngheuangsy）在泰國曼谷作為外籍移工的生存處境。這些影像的累積，使導演逐步意識他的凝視所到達、停留之處，都是這兩位「受困」之人，無論為身體或現實所困，因而發展出《日子》後半部，兩者相遇、以肉體撫慰彼此、而後再度分離的劇情場景，完整了這部電影。

　　「蔡明亮的日子」是一隨著時間反覆重塑、自成生命樣態的展覽，其所展現的不僅僅是蔡明亮的歲月光陰，更是其身為創作者的自我揭露。時間於此的意涵，是蔡明亮影像實驗的靈光與涵養，驗證創作即是生活的結晶。而美術館與美術館觀眾對於作品的開放性，給予蔡明亮更自在且深層的發揮空間，使他得以釋放作品中獨特的能量。十餘年間，我見證了蔡導從台灣走向國際，從北師美術館走向威尼斯影展及雙年展（2019）與巴黎龐畢度中心（2022）等重要的當代藝術殿堂。睽違七年回到北師美術館，我深感蔡明亮已然從一位電影導演，成為跨領域的影像藝術實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