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生態報告

自序
第十三重門 上海
第十二重門 江蘇
第十一重門 安徽
第十重門 江西
第九重門 湖南
第八重門 湖北
第七重門 重慶
第六重門 貴州
第五重門 雲南
第四重門 四川
第三重門 陝西
第二重門 甘肅
第一重門 青海

長江是一個來自遠古的歌者，它頭戴着巍峨的銀冠，身穿着玄青的長袍，懷抱着造化的五弦琴，彈撥着山川萬物，歌唱着日月晨昏，播撒着生命和希望。誰又能想到，這遠古的歌者，在源頭就遭遇了音帶小結，被打掉了銀冠，弄臟了玄衫，患了可怕的紅斑狼瘡……但它仍然在歌唱，仍然在嘶啞着歌喉，為每一株小草的萌發，為每一朵鮮花的盛開，為每一個生命的誕生而歌唱。它的心里沒有自己，只有萬物和生命，它的心里沒有憎恨，只有愛和寬容。它從青藏高原出發，一路上穿過崇山峻嶺和廣大的十三重人間城郭，走向東海。它逡巡於上游時罹患了白血病，進入中游時暴發了肝昏迷和肺膿腫，到達下游時已經策杖而行……這就是我們的長江，這就是我們生命的歌者，如果它的病情繼續危重，得不到有效的控制，它最終的命運，只能是坐輪椅……

可是我們到哪里才能找到一輛可供長江乘坐的輪椅?

我曾寫過《中國檔案》，以為把淮河的污染狠狠地痛打了一頓，可是世紀末淮河污染依舊，我才明白被掛在恥辱柱上招天下人笑話的是我自己。我為黃河寫了一部名為《黃河追蹤》的書，牛皮紙的封面，上下兩冊，給人的感覺像兩個結實的裝滿危難和憂患的呆頭呆腦的大信封。它呆在新華書店的貨架上顯得有點兒杞人憂天，投向它的目光有溫情的月光色暖昧的粉紅色或是犬馬聲色，惟獨沒有恐懼的血紅色、警醒的肝黃色、通透的蔚藍色——那構成我們生命多彩世界的三元色。

這些目光像一群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的鳥兒，一掠而過，一瞥即逝。我讀懂了一攬子的忽略不計和無動於衷，惟獨沒有讀出原本該有的驚懼憂患或日惴惴不安。我貼了足量的郵票，卻忘了寫收信人的地址。不是我粗心大意，我曾查遍所有的郵局，卻找不到合適的收件人。

信念一再投寄出去，總是被冷漠和輕蔑的子彈擊中。

我在《黃河追蹤》中鞭撻了污染和斷流，於是黃河不再斷流而污染也似乎有所減緩，可是后來發現這其實只是一個混淆視聽的權宜之計，受騙的是黃河，挨揍的還是我們自己。

中國不是美國，拿破侖也不是華盛頓，莫把棒槌當針認，大謊言后邊總會跟一堆小謊言。天真總被風吹雨打去，淮河變清了嗎?太湖治理的如何?滇池還要花多少個億?長江如何了?黃河怎樣了?過程總是轟轟烈烈，結果總是平平常常，猛虎屁股上總是長着一條小豬尾巴。中國有中國的國情，治理污染是個長期艱巨復雜的任務。吃飯比生存重要?還是法不治眾?零點鍾聲敲響之后，穿過世紀之門，舊的生態惡化還在繼續，新的水土流失和環境污染又從遠處向我們走來。

新世紀總要有新氣象，電視里報道的全是新的地區新的污染，舊的那些屢禁不止的污染卻讓人心虛的不敢再提。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學着狗熊掰棒子，掰一穗往胳肢窩里夾一穗，往前走，莫回呀頭，掰到哪頭算哪頭，剩下一穗也不算丑。連我這個志願者都有些不明不白的汗顏，不尷不尬的心虛，很想問問自己也問問中國：屢戰屢敗的何以總是我們?屢敗屢戰的何以還是我們?

頭破血流的感覺委實不好受，國人的身心和呼吸已經失敗的很可怕了。

我認真數過，長江流經萬里之余穿過了十三個廣大的省區，如果把每一個省區當做一層深沉厚重的門，那麼長江流人東海的過程，一共要穿過十三重門。

我開始實施自己此行的計划，很快便置身在七莘路的萬科城市花園之中，面對着迷宮一樣雷同的住宅樓，做最后的判斷。

我決定從這里出發，穿過屏障長江的第十三重門，去叩問長江。

小時候勢單力薄時挨了揍受了欺侮免不了引朋呼類去雪恥，長大成人后走人社會深入環保陣營這種勢單力薄的感覺更加強烈，心靈在憂憤中悸動，身體在徒勞無功的奔走中也備感疲憊。面對環伺在周遭的無數個壞孩子，四顧八荒，呼吸之間生死攸關，忍不住就召喚同類和朋友來幫忙打這場亂架。非得群毆不足以雪恥，所以拿定了主意要引朋呼類共同來打這場大架。不打勝這場群架連長江都要坐輪椅了，長江坐了輪椅中國人今后的日子就沒法過了。這絕非危言聳聽。

在中國搞環保絕容不得你單打獨斗做孤膽英雄，除非你只想沽名釣譽博一聲廉價的喝彩。

此行在上海首先便是在榕樹下掌門當師爺的陳村，陳村的拳腳功夫自然是不行，可是出個高招點子或是發幾聲威喝呼哨卻委實了得，自然少不了他來壯這環保的聲勢，先行介入上海這場亂仗群毆。仍然是貼足郵票，卻找不到寄件人的地址嗎?這話文縐縐的，哪像打架?

黃河是個殘疾人，連年斷流如同被庸醫截了肢。前年我氣壯如牛地追蹤了黃河，和傷害它的人打了一架，勝了還是敗了，我不敢說，自認是無損對手一根毫毛的。今年我心虛氣怯的想要叩問長江，長江卻滿臉骯臟疾病纏身策杖而行像個可憐兮兮的傷兵，就差坐輪椅了。為了不讓長江坐輪椅，我舉手叩響了長江之門，有一剎那的猶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