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漢畫像與生態民俗

自序 漢畫像的生態美
一、漢畫像生態美的實質:人的自然化的審美表現
二、情感本體:漢畫像生態美生成的基礎
三、漢畫像對生態美研究的價值
導言
第一章 漢畫像石產生的條件
一、悠久的歷史文化
二、繁榮的工商業
三、發達的社會經濟
四、厚葬習俗
第二章 漢畫像石研究的歷史和現狀
一、靈石不言
二、自發的探索與叩問
三、科學開發與研究階段:重筆濃抹，五彩繽紛
第三章 漢畫像石中民間信仰生態意識形成的原因
一、社會經濟方面的原因
二、文化、美術方面的原因
三、民間宗教原因
第四章 漢畫像石的陰陽本原與生態和合意識
一、南陽漢畫像石的生態和合旨趣
二、漢畫像石的生態和合特征
三、生態和合意識的現代價值
第五章 漢畫像石中類宗教所蘊涵的生態理念
一、巫術
二、方相氏
三、西王母
第六章 漢畫像石中早期佛教的生態智慧
一、漢畫像石中的早期佛教意蘊
二、漢畫像石所反映的早期佛教生態意識
三、漢畫像石相關圖像對危害生態行為的警示
第七章 音樂漢畫像石中的儒家人格完善思想
一、漢畫像石「樂像」的類型
二、樂的深導含義
三、人格完善:儒家之樂對人生宇宙的解悟與轉化
第八章 漢畫像石所反映的早期道教性命雙修文化
一、道風熾盛是形成相關漢畫像石葬俗的重要因素
二、養生畫像石蘊涵著豐富的道教房中思想
三、漢畫像石所反映的早期民間道教人格完善技法
第九章 風雨雷氣信仰畫像石所蘊涵的生態意識
一、風雨雷電信仰
二、北斗、虹霓信仰
三、望氣信仰
第十章 漢畫像石中民間信仰的文化生態
一、漢畫像石葬俗與早期鄉村政治互動的動力機制
二、漢畫內容形式與時代風尚之間的和諧關系
三、漢畫像石的功能及人文意識之於世情民俗的順循
後記

美輪美奐的漢畫像是歷史留給我們的珍貴遺產。漢代特定的政治與文化背景對漢畫像的價值取向產生了重要影響，自然力量的巨大和神奇使古代先民對自然一直懷著尊敬和欣賞的思想感情。這種情感既是漢畫像走進自然，實現人的自然化的思想基礎，也是漢畫像孕育生態美的重要動力。漢畫像的發掘出土，能夠幫助我們厘清以前研究中的許多模糊認識，對於在學術視野中考察生態美學的哲學內涵、構建生態美學的理論基礎，具有重要意義。

一、漢畫像生態美的實質:人的自然化的審美表現

毋庸置疑，漢畫像中蘊涵著豐富的生態內容．這些內容置於在性質、作用以及表現形式上昕體現出來的比例、均衡、對稱、節奏、韻律等形式美的總規律跟人們的生理結構和心理渴求存在著一定的對應和應和，因此，從審美對象的角度來看，漢畫像的生態內容便具有了美的特質。在我看來，漢畫像生態美對於形式因素的理解、吸納和利用，是以葬先蔭後，亦即是否有利於墓主及其家族的幸福生存為前提的，不僅祝願死者在陰問永享幸福，而且慎終追遠，讓生者借此進行心靈的自我洗練。故而在形式上，它所吸納的日月星辰、飛禽走獸等自然之美，無論是單體化的融入，還是系統化的構建，常常有意識地將讖緯之學、陰陽五行、風水地氣、河圖洛書等社會美的內容融合進它的邏輯結構，從而使漢畫像生態美的內涵中既具有自然美的善的因素，又具有社會美的真的成分。在以物質生產為中心的社會實踐中，人的本質力量直接含融在漢畫像生態美的具體形式之中。

漢畫像中的自然，無論是山川河流，還是草木蟲魚，都是跟人關系密切且同時有助於人快樂生存的「為人的自然」，是人的本質力量的顯現。受社會實踐雙向對象化特點所決定，人在與自然的和諧相處中和人在「人化」自然的過程中，也逐漸融入自然，變成了「自然」的人。即在將客觀世界的「自在之物」實施人化而轉化為「為我之物」的同時，從人跟自然之間的關系來說，人也在不斷實現著自然化，具有了強烈的返本歸元精神。當這種精神外化為各種感性形式時，漢畫像的生態美便應運而生。

漢畫像生態美是在自然的人化基礎上產生的。人是自然的一部分，董仲舒《春秋繁露》雲:「天、地、陰、陽、水、火、木、金、土，九與人而十者，天之畢數也。」人與其他生命一道構成著自然界的博大和完整。自然離不開人類，人類更離不開自然。作為大自然的一員，盡管人類在自然精華的哺育下擁有了智慧的頭腦，獲得了改造自然的能力，能夠依照自己的審美情趣和對自然規律的認識，對自然實施相應的改造，使自然變成人化的自然，但是，由於人跟自然之間所存在的這種本原性血肉聯系，因而在人化自然的同時，其情感深處也在激盪著皈依親近自然的浪潮。漢代是一個科學文化高度發達的時代，人類改造自然的能力較之以往任何一個時期都有很大的提高，人們已認識到牛去勢後其軀體的能量將會得到最大的發揮。1982年4月在南陽方城城關東漢初期畫像石墓中出土了一幅椎牛圖，圖中戴尖頂帽的閹者左手抓牛睾丸，右手以利刃相割。相同內容還見於滕州漢代石祠堂畫像。牛經過人的這種人化改造，性情變得溫馴而便於役使，因而以往一直沿用的2牛3人的耦耕方式在東漢初年便普遍被2牛1人的耕作方式所取代，改造自然的效率得到了極大的提高。在山西平陸棗園村漢墓壁畫、陝西米脂東漢畫像石墓、江蘇雙溝東漢畫像石墓中出土的都是2牛1人耕作方式的畫像。犬為六畜之一，早在裴李崗文化時期，犬已被馴化成人類的忠實伴侶。它不僅能助人看家護院，而且能幫人狩獵。在長期的馴養過程中，犬的原始野性已被溫馴機警和善解人意所遮蔽。《後漢書·宗室四王三侯列傳第四》中日：「聲色是娛，犬馬是好。」犬變成了人的寵物。犬為人所用的漢畫像較多。南陽縣英庄和南陽市王庄漢墓出土的田犬，為主人賣力地跟獵物鏖戰，可視為替人狩獵的犬類翹楚；南陽市鄧縣長冢店和南陽市白灘漢墓出土的守犬，暴跳狂吠，可看作幫人看家護院的犬中模范。這些畫像都形象地表現了牲畜人化後的具體情狀。即便如此，我們也應看到，這種對於自然的改造也是建立在人是自然之子的基礎之上的，面對這種物質對象變成人的本質力量的肯定和自然向人的需要生成，古人並沒有陶醉於自然的人化，更無意強化這種人化，而是在人與自然的廣泛聯系中，時時不忘返本歸元，於精神家園的深層召喚著人的「自然化」本性。人首獸身圖像是漢畫像中的犖犖大者，題材繁富，立象精妙，不僅神性偶像多與飛禽走獸和水生物錯綜拼接，使整個神祗世界變得光怪陸離，而且人也從自己所在的類中淡出，心滿意足地走向與獰厲動物相結合的道路。這是古人對內心深處那種回歸意識的獨特，是在人們善的目的的基礎上對自然之真的著意強調。除此之外，在南陽市桑園東漢畫像石墓，還出土了頭戴三山冠的虎身人面獸畫像石。在南陽市唐河縣針織廠漢畫像石墓中也出土了多個人首獸身共處一幅畫像的畫像石。在南陽市郊及其周邊各縣的漢畫像石墓中還出現了「掌蒙熊皮，黃金四目．玄衣朱裳，執戈揚盾」並奮力驅鬼的方相士。這種奇肆瑰麗的人獸同體畫像，表達了一種有意泯滅人類天地間獨立存在的觀念。對這種與自然相依相融情感的審美表現構成了漢畫像生態美的精髓。視死如生觀念是漢代人修造畫像石墓的思想基礎，他們往往將活著時渴望實現的或享用過的事物雕刻於墓室之內以慰死者和生者。建立在自然人化基礎上的漢畫像之於人的自然化強調，使人成為了既游離於自然之外能對自然進行改造的個物種，同時又是一個通過將自然中一切物種的規律性內化而與自然和諧相親、共生共在的物種。當人能認識到自己的雙重角色並將這兩種角色有機地結合起來去改造自然的時候，不僅他自己能夠領略到「按照美的規律來建造」的快感，而且在他所改造的對象世界中，因為蘊涵了人的自然化因素，昕以便有了生態美的新質。時刻頤念與自然的相融相親，可有效防止過度開發自然的悲劇發生。

雖然人類作為萬物靈長，但是，從根本上說人與世界萬有皆為自然化育，都是自然之子，所以，他不能因此而從精神上拋卻對於自然的皈依和依賴。在生態哲學看來，人類更不能自恃具有認識、掌握自然規律的能力而一味地對自然進行無休止的掠取和改造。古人對於人與自然共在共生、親近和諧關系的重視，是漢畫像形象地表現的基礎。漢畫像表達了一種與歷史記載完全一致的美學語匯。這種設計，體現的不僅是一種生態環鏈思想，更是一種生態美中的人的自然化思想。對它們進行審美表現，也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生態美。

在漢代，人們支配和改造自然的能力盡管得到了較大的提高，人們生活的條件盡管也得到了相應的改善，但是，不能因此而驕奢淫逸，更不能因此而養尊處優，缺乏自信。要有效承接早期先民骨子里那種原始的勇毅忍強、凶悍潑辣精神，自願地、勇敢地尋找一切機會最大限度地釋放自身的潛能以創造人間奇跡。人們不能夠僅僅使用先進的工具以咄咄逼人之勢創造開發出美不勝收的「人化的自然」，人自身也不能滿足於從被自然支配和控制的狀態中獲得了一定程度的解脫，人們生命中理應保存有一定的原始野性，勇於進行各種勇的較量和力的角逐。否則的話，對於人類的長遠發展是極為不利的。從人對自然的審美關系來說，此時更應該用那些原始朴野的本真化自然來對這一人性之痛進行匡扶。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漢代民間自覺主動地重新回到了昔日原生態的自然，漢畫中出現了很多以徒手搏獸為題材的畫像。這類不假利器而戰勝凶蠻野獸的畫像在各地廣泛存在的事實，表現了漢代人在「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面前對於人類自然生命所噴射的那種原生態氣息的珍視與欣賞。這種不耗一刀一槍、不費一材一物的行為雖然充滿血腥味，極其殘忍，但是它有一股雄健的氣勢和審美感染力量．是人類旺盛生命力的自然展呈。無論社會文明發展到怎樣的高度，理性得到怎樣的加強，作為大自然之子，時刻不應淡忘骨子里的「自然化」，崇尚、眷戀原始自然並保持不使其喪真。從本質上講，這是對人類生存之根的培養和加固，是對人的生命力的深入體驗和領悟。這既是人與萬物一氣相通、一體相融、平等相處、和諧共存和規避毀滅性災難打擊的基本前提，也是人類在大自然中進行地位自我保持，克服理性困擾，拓展生命極限和獲得人生歡樂的基本准則。「真在內者，神動於外」，漢畫像以審美的眼光對人的這種天機自動、蓬勃茂盛之本真自然所作的審視，氣勢浩瀚，韻味深美，具有無窮的神性魅力。它既合乎自然的內在規律性，又與人們葬先蔭後的善的價值追求相一致，構成了漢畫像生態美的本質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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