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描花卉‧菊花

秋天，天氣漸漸轉涼的時候，母親就會將各色菊花放置家中。菊花的形態各異，有的如披散著長長發絲的貴婦，有的如裝束嚴整的少女；有的紅艷艷地令人注目，有的金燦燦地別樣耀眼，有的怯生生地低垂沉思。它們有的放置陽台，和竹子、綠蘿或別的什麼花草婆娑掩映，如同一群嫻女般地或立或傾，或倨或定；有的放置案頭，迎著秋日明澈的陽光，將自己頎長的影子投在牆上。

每當菊花盛開時，母親對菊花的關注便集中在她寫生的稿子上。她常常坐著小馬扎，拿著個板子放好白紙，對著菊花聚精會神地寫生。外面雖已秋風瑟瑟，陽台上的各樣菊花盡情地展現自己迷人的魅力，展現自己的繁盛。即使是一朵雛菊都有著豐腴的面龐、完滿的弧線、美麗的色彩、可人的模樣。還有那厚重的葉瓣，雍容地亭亭立于花草叢中。

菊花的花瓣如一條條細細的絲線，花朵又像由千萬條絲線編織而成，她每一個長絲都是一個敏感的觸角，似乎在訴說著一個復雜、傷感、又說不太清的故事。有的很簡單、很含蓄，有的很單純，透著深邃與寧靜。菊花是千變萬化的，如同日光，如同許多燦爛，是讓人心動的，但是無論怎樣地千變萬化，菊花都能作為一個獨立的整體而存在。這便是她不同于其他花卉的地方。她可以在草木即將凋謝的季節度過自己最燦爛的時光，這種燦爛所帶來的美，是悲壯的、堅強的。這種美，是震顫人心的，讓每一個人都不會忘卻。

當菊花把一切美好展盡的時候，也漸漸的、如同別的生靈一樣凋零的時候，它還有著一種淒婉卻更加悲烈的堅強。菊花的葉瓣漸漸由那種青春的、富有彈性的豐潤，過渡到一種金屬絲一樣近乎于執拗的硬挺和冷峻。將自己已經干枯、僵硬、稀疏的頭發，仔細地整理著，無論色彩是否光鮮，形體是否單薄，但莊嚴與大度，都不失其尊嚴地高傲挺立著，甚至連一絲回旋的余地也不曾留下。也許有人會覺得這樣的菊花已無觀賞價值了，但菊花所蘊凝而成的卻是一種氣息、一種內斂，也正因此有了“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這樣的詩句。所以，我喜歡菊花。

我認為，菊花最難畫的不但是那繁復的葉瓣，還有那決傲的孤枝，以及內在的精神。讓我覺得欣喜的是，無論是燦爛中的單純，還是那衰敗中的淡定，都能從母親的白描中體味出來。展現出菊花的內在神情和氣韻。她語言豐富的畫筆，忠實地將菊花盛開時悲壯和輝煌毫無保留地揮灑出來，就像荷馬彈著豎琴，吟唱著一位位的英雄一般。每一朵花的性格、容貌、行為、精神，還有……都明晰地躍然紙上。菊花會凋謝，時光會流逝，燦爛也會消逝在光影之中。但是，當你打開這冊記錄，這冊關于菊花生命和精神的記錄，我想，任誰也會被畫面中所描繪的菊花所感動。

王一舸 2009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