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經緯︰影像空間與文化全球主義

自序
一、影像空間、國族電影與文化全球化
二、圖繪中美電影關系
三、新媒體與電影理論
四、伯明翰文化研究學派興衰史
後記

電影研究成為一門學問，也不過是最近半個世紀的事。在西方，哲學、人文、社會科學的類分伴隨學府教育而生；在中國，文史哲並稱，坐實了傳統的厚重和學術的根基所在，所謂先秦以後無學問、漢唐以後非學術，形容的乃是學界的座次秩序，長幼卑賤，來不得半點馬虎。與文史哲這些積學頗有淵源的典論相比，電影研究實在是汗顏得很。電影出身寒門，早期不過是車庫里擺弄出來的奇巧淫技和滿足普羅大眾窺視欲的舊版“國家地理”，就是1920年代長大成人為敘說故事的主要媒體後，除了愛森斯坦那樣的奇才外，關于電影的學問也止于鴻泥零爪式的報章斷片和隨性而發的感悟。鴛蝴文人包天笑的電影緣始于上海大世界游樂場的小京班。花費一二角的午夜場，白相客看西方美人，更有“連翩而來”的“花叢姊妹”，看“一是女人，二是好人，三是壞人”的離奇曲折。以此情形看日後電影登學府、入課堂，實在有點匪夷所思。

電影之有研究，成為學府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端賴理論的蔭佑和文化的沐浴。1960年代全球範圍的社會風潮和文化轉向，成就了批判意識在電影研究中的核心地位，由此也使常在西方被冠以“批判研究”(critical studies)的電影學科確立了學府合法性。伴隨五月風暴、民權運動、女性主義和青少年次文化繁盛而成長的電影研究，不僅體現了比傳統學科更鮮明的涉世精神，而且也成為各種批判理論的實驗場，光耀地與文史哲分享著學府教育的平台。收回眼光看中國，電影研究在學府蔚成風氣不過是1980年代的事，不過其始肇也有賴批判理論的引入。今天活躍于中國電影研究的學人都清楚地記得1980年代歐美現代電影理論以講習班的形式被紹介到中國的情形。正是這種跨時空的交流，使電影研究在中國形變為學府教育的重要支脈。

我完整系統地接觸電影研究行當，是1990年代中期的事。幼時雖習繪畫書法，1980年代也在彌漫中國知識界的“文化熱”中涉獵過些許電影論著，並陶醉于第五代電影人所構築的影像世界，但中國文學經典仍陪伴我走過了初涉學術的研究生教育。1991年跨洋去美利堅留學，所習亦以國學為主，輔以比較文學的理論燻陶，一時頗有“禮失求諸野”的無奈與反諷。好在美國教育制度嚴謹之外不乏靈活，跨系、跨院修課不僅不限制，還頗受鼓勵和嘉許。彼時的南加州大學(University of Sotlthern California)，雖被同城對手洛杉磯加州大學(UCLA)戲稱為“嬌縱的孩子”(spoiled children)，意為富家子弟的派對天堂，但電影學院卻因為相對悠久的歷史並出產過盧卡斯和澤米吉斯(RobertZemeckis)這樣的影壇大腕而聲名在外，大有好萊塢半壁江山的勢頭。日日穿行于這樣的氛圍中，希望沐浴點新鮮養料的我自然不能免俗，乃從人文學院騰出一條腿來，時常踱步到電影鄰居那里一探究竟。記得在電影學院修的第一門課就是當時正成氣候的“文化研究”(cultural studies)，由美國嶄露頭角的電視學者琳‧斯皮格爾(Lynn Spigel)講授。斯氏雖系學界後進，但編輯女性主義電影刊物《攝影機暗箱》(Camera Obscura)和出版《給電視騰出地方︰戰後美國電視和家庭理想》的履歷卻奠定了她升盛的名聲。斯氏從伯明翰學派講到歐陸學派，從威廉斯講到福柯，峰回路轉到美國的性別和種族問題時，更是駕輕就熟，典論頻現。“文化研究”是門理論性很強的課，不過其間討論、賞析的一些電影和電視作品卻給抽象的理論抹上了一層亮色，也喚醒了我被壓抑多年的視覺藝術癖。

“文化研究”而後一發不可收，干脆申請了南加大電影電視學院，可以堂而皇之地在那幢盧卡斯捐助的四層教學樓里出沒了。幾年下來，電影理論、8毫米電影制作、先鋒電影、無聲電影史、美國電影史、東亞電影、電影與國族和性別等課程成就了我留學生活的高潮。美式研究生教育崇尚課外閱讀指定典籍、課內討論提問，在學生和學生、學生和老師之間營造質疑和爭辯的互動關系。不過，在研修西班牙電影和新媒體學者瑪莎‧金德(Marsha Kinder)主持的電影理論課時，往日喜歡滔滔不絕、滿口漂亮美式英語的本土學生也變得沉默寡言，舌頭打了結似的結巴起來。我是學文學出身，又曾在比較文學系初涉英文版文學理論，此時忽然發現由符號學、心理分析和馬克思主義為中堅形成的各種電影“大理論”(grand theory)反而容易理解，不如先鋒電影和美國電影史那樣先天乏匱文化語境的燻陶。正是在電影理論課積累的自信助益我完成了長達8年的博士學習，也因此走上了試筆電影分析寫作的道路。

本書所收的文字，大多是我2005年起廁身游走在中國電影研究學界邊緣的一些心得，也算是我留美學習生涯的總結和延續。取名《電影經緯》，意在喻示自盧米埃爾兄弟起，電影從來就不曾被民族國家的限閾所束縛，而是一直在技術和文化的全球旅行中完善自身。回看這些年來爬格子所積累的東西，感興趣的領域不外乎理論思考、中美電影關系、新媒體和電影，以及文化研究及其應用。近年來國內學界從交流和介紹入手，也不斷涌現貫通中西的新人，常出現令人耳目一新的電影研究成果。不過，私下以為，收集在這里的文字，還是談出了一點和別人不一樣的東西，也提出了一些或許值得再進一步深究的話題。拿出來曬曬，也許是一個沒有荒度留學歲月的小證。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