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曼哈頓像棋盤街似的街道, 有意思的是,每條街道個性分明,文化各殊,跨一條街,有時連居民的人種也變掉了,倏地由白轉黑,由黃轉棕。紐約是一個道道地地的移民大都會,全世界各色人等都彙聚於此,羼雜在這個人種大熔爐內,很容易便消失了自我,因為紐約是一個無限大、無限深,是一個太上無情的大千世界,個人的悲歡離合,飄浮其中,如滄海一粟,翻轉便被淹沒了。
六三、那兩年夏天,我心中搜集了許多幅紐約風情畫,這些畫片又慢慢轉成了一系列的“紐約故事”……六五年的一個春天,我在愛荷華河畔公園裡一張桌子上,開始撰寫《謫仙記》,其時春意乍暖,愛荷華河中的冰塊消融,凘凘而下,枝頭芽葉初露新綠,萬物欣欣復蘇之際,而我寫的卻是一則女主角飄流到威尼斯投水自盡的悲愴故事。當時我把這篇小說定為“紐約客”系列的首篇,並引了陳子昂《登幽州台歌》作為題跋,大概我覺得李彤 後的孤絕之感,有“天地之悠悠”那樣深遠吧。……可是悠悠忽忽已跨過了一個世紀,“紐約”在我心中漸漸退隱成一個遙遠的“魔都”,城門大敞,還在無條件接納一些絡繹不絕的飄蕩靈魂。
——白先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