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諮商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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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大人遠遠甩在過去的時間裡。這時,罹患阿茲海默症兩年的阿嬤正試圖掌握新的語言,掌握自己,拿回主控權。同時家人判定阿嬤不能好好照顧自己,請來了印尼籍的看護安妮。他們告訴阿嬤,安妮是來幫忙打理家務的。安妮會說中文,中文包覆在她的國語與(對我陌生的)方言裡,表面彎彎曲曲,像黃綠色的熱帶水果漂在水面上,像甘美朗演奏〈茉莉花〉。來台不久安妮還不會台語。她接下阿嬤在家裡的工作:上市場買菜、準備三餐;也包下先前阿嬤不用做的事:打掃透天厝裡外,看護她所被託付的老人(阿嬤本人)。當阿嬤說話行動靈便時,她是秘書、學徒、華生或桑丘--規畫行程與備忘、上市場下廚房、蒐集某個不存在的「小偷」的線索、對抗冰箱櫥櫃廁所無預警的造反。安妮的身分在阿嬤復發時收攏回一名印尼籍看護,她是影子似的輔具支撐阿嬤,是懷抱耶穌的聖母;安妮是一名好丈夫,與她共享一間臥室。
 
阿嬤試圖運用吃力又困難的新工具表達自己。她說台語,像我們在陌生的國度開口說外語:尷尬、詞不達意、面紅耳赤。初抵外國,語言表達的失能,不僅使別人誤解我們,更反過來改變我們的性格,有一陣子我們任它擺佈,語言像手捏著黏土任意地揉塑思考的形狀。阿嬤感到無力時(伴隨連續數日的嗜睡),就開始大肆攻擊安妮不標準的中文,呼嚕呼嚕聽攏無。(遇到更嚴重的指控,安妮百口莫辯,在「另一種語言」中,保持沉默。)阿嬤不信任安妮,雖然姑且與她「共事」(安妮仍是秘書、學徒、華生或桑丘),卻也時時刻刻「監視」她,當心中的小偷、害蟲和安妮的形象重疊在一起,阿嬤自雇為安妮的「看護」。
 
家裡的人也不信任安妮。這部分我所知甚少,因為我從來不在家人的「討論群組」。他們不知道從小我就是竊聽專家,不特意也會(職業病地)蒐集資訊拼湊故事。線索都在席間的隻字片語、逸散門邊的悄悄話;他們說安妮並不如以為的那麼沉默。這些討論以台語進行,仍然,這是同盟的語言……是嗎?我懷疑。
 
但各種說法並沒有停止,一年之後,沒大我幾歲的安妮被辭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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