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級人類
當時是2016年12月,34歲的哈比森穿著灰色的拉鍊上衣和灰色窄管褲,外頭套著黑色雙排扣外套。他出生於貝爾法斯特,在西班牙長大,患有罕見疾病「色彩感應失能症」,無法看出色彩。他的天線末端裝有光纖傳感器,就懸在他的眼睛上方,而這條天線改變了一切。
哈比森從來不覺得生活在黑白世界是一種缺陷。「我可以看得更遠,也更容易記住物體的形狀,因為不會受到顏色干擾。」他用英文謹慎、沉穩地對我說。
不過,他對於東西有顏色會是什麼模樣也深感好奇。學過音樂的他在青少年後期時,有了透過聲音來知道顏色的想法。經過幾次低科技的失敗嘗試之後,他在20歲出頭時找到了一位外科醫師(身分至今仍未公開),願意幫他在身上植入一種模控強化裝置。
光纖傳感器能辨別他面前的顏色,植入他頭骨的微晶片則將顏色的光頻轉換成頭後側的震動。這些震動會形成音頻,讓頭骨成為他的第三隻耳朵。他正確說出我的外套是藍色的,接著把天線指向他的朋友沐恩.瑞巴斯,瑞巴斯是賽伯格,也是藝術家和舞者,哈比森說她的夾克是黃色的―其實是芥末黃,但正如他所言,在加泰隆尼亞,「我們不是從小吃芥末長大的。」
我問哈比森,醫生如何固定這套裝置,他開心地撥開後側的頭髮,讓我看天線的置入點。粉紅色頭皮上有一片矩形薄板,板子上有兩個植入物固定點。其中一個與天線連結的植入物中裝了振動微晶片,另一個則含有藍牙通訊傳輸器,因此朋友可以用智慧型手機把顏色寄給他。
這根天線讓哈比森眼界大開,現在這個世界更令他振奮了。他說,多年下來,傳入他大腦的訊號已經開始變得既不像視覺也不像聽覺,而是像第六感。
哈比森朝著未來學家懷抱的遠大目標邁出了第一步,也是雷.庫茲威爾在名作《奇點臨近》中所謂「人類潛能的巨大擴展」的早期範例。哈比森沒有特意要催生庫茲威爾的夢想―他對未來的願景比較傾向自然而不是科技。不過,他在成為世界上第一個官方認可的賽伯格之後(他說服英國政府讓他在護照上使用自己戴著天線的照片,理由是那根天線並非電子設備,而是他大腦的延伸),也成了一個活見證。瑞巴斯很快就追隨他踏進這個有時被稱為「超人類主義」的領域,在手臂中嵌入振動磁鐵,並與手機裡的地震監測器連線。她會收到地震的即時通知,這讓她得以感覺自己與地球的運動連結在一起,並且透過舞蹈加以詮釋。
傳統的演化在人類當中仍然持續進行。我們細胞裡大約有2萬個蛋白質編碼基因,不久前我們只知道其中少數基因的組成;如今我們已經了解大約1萬2000個功能。然而,蛋白質編碼基因在我們基因組的DNA中所占比例極低,將來必定會有更多發現―而且很快就有。研究人員已經從這個遺傳資訊的寶庫中確認了幾十個相對新近的演化實例。晚期智人在8萬到5萬年前的某個時期從非洲展開遷移。我們是在溫暖的氣候中從早期人族演化成人類,從指節撐行動物變成狩獵者和採集者,因此我們最初的遺傳特徵適於這種氣候。但是此後情況有了許多改變,人類分布到了世界各地,新挑戰帶來的需求也改變了我們的遺傳組成。
達爾文在《物種起源》開頭不久後便明白地主張:「我們隨後將看到,天擇是一股隨時準備行動的力量,並且遠比人類的微薄努力強大得多,一如自然的鬼斧神工之於人類的藝術作品。」這本書發表於1859年。當時的真理,現在還是嗎?即使是達爾文仍在世的時候,這句話又是真理了嗎?生物演化或許無法阻擋,而且確實比人類透過雜交育種對動植物所造成的遺傳演化更為精巧,但是與我們可以動腦筋發明的適應特徵相較,演化又有多重要?套句古人類學家米爾福德.沃波夫說過的話,如果你會騎馬,那麼你跑得快不快,重要嗎?
我想到最早嘗試飛行的人,他們用的是綁在手臂上、邊緣還有羽毛的長槳。然而我在請哈比森讓我看天線嵌入他頭骨的地方時,才明白了另一件事。我不確定我的要求是否恰當。菲利普.K.狄克著有科幻小說《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電影《銀翼殺手》原著),書中,探聽仿生人的機械結構是被視為無禮的行為。「沒有比這更沒禮貌的事了。」敘事者這麼認為。但哈比森倒是很樂意讓我看看他的天線如何運作。他讓我想到一般人炫耀新的智慧型手機或智慧運動手環時是多麼開心。我開始思忖,哈比森跟我或任何人之間,到底有什麼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