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門新科學的誕生
二○○三年,美國第二次入侵伊拉克烽煙初起,有一天一群美軍前往一座清真寺,打算拜訪當地的伊斯蘭教長老,請他協助分配援助物資。但是這時當地民眾開始集結,群情激憤,以為美軍企圖逮捕他們的精神領袖,或者是要摧毀他們視為聖地的清真寺。
數百名虔誠的穆斯林從四周合圍,揮舞雙手,咆哮吼叫,向這群全副武裝的美軍步步進逼,帶隊的指揮官克里斯多福?休斯(Christopher Hughes)中校,這時心思飛快運轉。
休斯中校拿起擴音器,命令麾下士兵:「單膝蹲下。」
接下來他要士兵將步槍槍口指向地面。
然後他命令士兵:「面帶微笑。」
這時群眾的情緒起了變化,雖然有幾個人繼續咆哮,但大部分人都以微笑回應,有的人還拍拍美軍肩膀。休斯中校命令弟兄們站起來,保持微笑,緩緩後退(註一)。
休斯中校的急中生智來自一連串風馳電掣、間不容髮的社會情境盤算(social calculations)。他必須研判群眾敵意的強弱高低,並且設想安撫之道。他必須仰賴弟兄們的訓練紀律,以及他們對長官的信賴。他也必須放手一試,以適切的表達方式穿透語言與文化的壁壘。這些心智活動全都表現為休斯中校的臨機應變。
優秀的執法人員與軍警人員面對騷動不安的民眾能夠處置得宜,就是因為展現了恰到好處的力量,並且靈活解讀民眾的心思(註二)。無論人們對伊拉克戰爭有何觀感,這樁事件都凸顯出大腦處理社會情境的能力,應付混亂緊張的場合遊刃有餘。
讓休斯中校能夠履險如夷的神經迴路(neural circuit),也會在我們遇見一個看似來者不善的陌生人、當下就得決定要逃跑還是面對時啟動。在人類發展史上,像這樣的「人際雷達」(interpersonal radar)曾經拯救過無數生命,至今仍是我們維繫生存的關鍵要素。
大腦的社會迴路(social circuit)也會以比較不急迫的模式運作,引導我們處理生活中所有的人際接觸,無論場合是在教室、臥房或是商店。當一對愛侶四目相對並第一次親吻,當人們強忍眼淚而黯自神傷,都是這些神經迴路在發揮作用。當我們與朋友相談甚歡,也是這些神經迴路的功勞。
對於特別重視調整覺察與時機掌握的人際互動,神經系統的運作不可或缺,它讓律師確信某人是陪審團的適當人選,讓協商代表研判對方提出的條件已經到了底線,讓病人覺得自己的醫師值得信賴。當一場會議出現神奇時刻,每個人都停止翻閱資料並安靜下來,全神貫注傾聽某人的發言,這也是因為神經系統正暗中運作。
時值今日,科學已經能夠詳細解釋在這些關鍵時刻中,我們的神經系統是如何運作。
社會腦
本書將為一門新興的科學揭開序幕,它的發展日新月異,不斷針對人際關係世界提出驚人的見解。
這門新科學最基本的發現就是:我們先天就具備與他人連結的神經迴路。
神經科學已經發現,人類大腦的基本設計就是要與他人溝通,因此每當我們與他人接觸時,兩個大腦之間必定會建立密切的連結。我們以神經做為橋梁,影響周遭與我們互動的人,範圍涵蓋大腦與身體,而他人也以同樣的方式影響我們。
甚至連日常最平凡的人際接觸,也會在大腦中以管理員的姿態出現,引導我們的正面或負面情緒。我們在情緒上與某人的連結愈緊密,相互作用的力量也愈強大。尤其是我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長時間相處的人,也是我們最關心、最在意的人,會激發出最強而有力的相互作用。
藉由神經系統的連結,人與人的大腦跳起一場情緒的探戈,舞動各式各樣的感受。社會互動有如一種人際關係的溫度調節器,不斷重新調整大腦的主要功能,這些功能協調控制我們的情緒。
這種過程產生的感受會對身體造成深遠的影響,使我們分泌各種激素來調節生物系統,從心臟到免疫細胞無一例外。最驚人的一項發展或許就是,科學家正在探討痛苦的人際關係與免疫系統調節基因的運作有何關聯。
人際關係不僅形塑我們的經驗,而且會改變我們的生物機能,程度之深令人咋舌。大腦之間的連結讓重大的人際關係對我們造成影響:有時是善意的表示,例如決定我們是否會被一則聽過的笑話逗笑;有時是深層的現象,例如決定T細胞(T-cell)之中有哪個基因會被(或不被)啟動;T細胞是免疫系統對抗入侵細菌與病毒的尖兵。
這種大腦連結是一把雙刃劍:美好的人際關係能夠增進健康,惡劣的人際關係則會像慢慢發作的毒液一樣傷害身體。
本書援引的重大科學發現,幾乎都是在一九九五年《EQ》(Emotional Intelligence)一書出版之後問世,而且後續發現至今仍然有如雨後春筍。《EQ》的關注焦點是一組非常重要的個人能力,也就是我們處理自身情緒的能力以及建立正向人際關係的內在潛能。本書則進一步擴大視野,從著重個人能力的「單人心理學」(one-person psychology)出發,轉向在人際關係中運作的「雙人心理學」(two-person psychology)(註三)。
我期待本書成為《EQ》的姊妹作,從不同的立足點來探討同一個人類生活領域,讓我們對自身有更廣泛的瞭解(註四)。本書著重探討人際互動過程中稍縱即逝的時刻,其意義非比尋常,因為我們知道隨著這些時刻的累積,人與人會相互影響、改變對方。
我們的探索也有助於回答下列問題:什麼因素使一個精神病患成為危險的操控者?我們能不能幫助孩子開展出快樂幸福的人生?哪些因素讓婚姻成為滋養生命的泉源?人際關係能不能幫我們抵抗疾病?老師或領導人要如何激勵學生或員工全力發揮才智?向來水火不容的群體如何才能和平共處?對於我們能夠開創的社會,對於人生的重要目標,上述這些理念可以提供什麼樣的啟發?
致中文版讀者序
一九九五年我出版《EQ》(Emotional Intelligence)一書之後,曾經造訪台灣,當時華文世界讀者對於情緒智能的熱忱接納,令我深感訝異。但是後來我了然於心,我所闡揚的自我覺察、自律、同理心與社會技巧等重要理念,都與傳統中國文化的深層價值相互呼應。
當時我也看到由於社會快速現代化,某些價值出現崩解的前兆。因此為情緒智能的重要性提供科學證據,時機可謂恰到好處。
《社會智能》(Social Intelligence)一書更是如此,它關注人際關係層面的情緒智能。我之所以在這個時候寫這本書,是因為早在一九九五年的時候,神經科學界對於人際互動過程中大腦的運作,所知相當有限,但是近幾年來,關於同理心、人際和諧(interpersonal harmony)與同情心的科學資料,如雨後春筍般出現。我相信中國文化也特別重視這幾個主題。
《社會智能》探討個人與家庭、社群以及社會的關係,揭示腦部科學研究的新發現,有助於我們瞭解人與人之間如何營造和諧關係,以及人際關係發生問題的緣由。其中最關鍵的要素可能就是同理心,亦即體會他人思緒與感受的能力,以及必要時伸出援手的自發性衝動。對一個欣欣向榮的社會而言,挑戰在於能否發展出「悲憫的資本主義」(compassionate capitalism),判斷標準之一就是這個社會如何對待窮苦民眾,他們是競爭性經濟型態後遺症的受害者。
我在本書中引述中國哲人孟子的話,他早在兩千多年前就道出今日科學界的發現:心智會讓我們自然感受到別人的痛苦,並且興起幫助他們的念頭。尤其是在我們與當事人實地相處時,感受會格外強烈,大腦的人際關係迴路將對方的痛苦原原本本傳送過來,化為我們自身的痛苦。然而,就社會整體而言,真正的考驗在於如何對待受苦的人:他們得到的是視而不見,還是關愛照顧?
對於社會中不同群體之間的摩擦,我們還有許多課題要學習。任何一個社會都要特別提防群體之間的仇恨,以免整個社會的組織遭到撕裂。在此同時,每個人都必須尊重其他人抱持不同觀點的權利,這也是民主社會的基石。但是我們一方面要尊重群體之間的差異,一方面也要兼顧社會整體的和諧。因此第一步就是要聆聽、瞭解、尊重其他人與他們的意見,就算我們並不贊同也一樣。社會智能在這方面可以提供許多助益。
如果我們能夠在家庭、社群與社會之中,找到意義豐富、和諧融洽的位置,我們自身也與時俱進、日新又新。這個理念不僅適用於中國文化,也適用於世上所有的人們。社會智能已經闢出一條康莊大道,幫助我們因應現代生活的種種挑戰。
丹尼爾.高曼
推薦序
增進人際的情緒智慧 盧蘇偉
大家都知道情緒品質很重要;但我們生活在21世紀,每一個人都扮演著多重的角色,人際關係已不止是人與人之間的互動,透過資訊媒體的傳播,我們表達的情緒會對別人有什麼樣的冒犯和觸怒,是我們難以預料的。如果能透過多一點對自己情緒的瞭解,我們會知道如何讓自己的神經系統不被外界的訊息牽動,也能瞭解我們有好的情緒品質,對與我們有連結的人,會造成什麼意想不到的影響。
我們在工作、生活、家庭及個人調適各方面遇到的種種問題,可能會壓得我們找不到喘息的空間和時間,我們甚至會問:「人活著的目的和意義究竟是什麼?」
當我們讀完高曼博士的這本書,我們也許可以找到一些答案。
問題的根源可能不在有多少事情和壓力背在身上,而是我們的情緒可以決定一切!「事情」包括「事件」本身和「情緒」在內,我們常注意到事件的重要性和解決方法;但卻忽略了我們和事件的對象,此刻是在何種情緒狀態中。我們若能將專注於事件的注意力,轉移為對人在情緒和感受上的注意,社會智能就會提升,再大的事件都不會是個困難。
當我們重視彼此的情緒和感受,會讓其間交流的愛與溫暖,改變神經的迴路,讓一件嚴重的危機轉瞬間化解。若非這樣,就算一件再普通平常不過的事,也會變成一場負面的情緒病毒感染和災難,傳給我們連結的所有人,影響我們的社會智能。
我不是什麼專家或學者,只是長期於第一線從事直接服務的助人工作者,本書提出了許多專業和有些複雜的名詞,我想以一個人和社會互動的需求,來簡化書中的理論,讓這本書讀起來更容易明白和實用。
書中說明大腦對於社會情境的反應,要求我們保持明智,瞭解周遭人群不僅影響我們的情緒,也影響我們的生物機能,因此我們要深入探討自己如何影響別人的情緒與生物機能。我們不是心理學家,也不是醫生,對大腦如何產生情緒影響,有什麼樣的連結和變化可能興趣不大。我們想瞭解的可能是,在這個社會上,如何能夠活得快樂一點!如何不被別人的情緒打擾,而能保持內在的平靜和喜悅。
基本上,我們的習慣甚少會注意和關心別人的想法和感受,我們的能力常只能注意到自己本身。大部分人在多數時間和情況下,可能連自己的想法和情緒,都無力注意和看顧,甚且常讓負面情緒去汙染別人。從書中我們不只瞭解到情緒如何影響人的神經迴路,造成身心靈的反應,我們也會瞭解他人如何影響我們,而我們又是如何影響他人。簡言之,一個人的情緒問題並不只是個人問題而已,它會影響所有和我們連結、接觸的人,也惟有真正瞭解自己,才能以同理心去理解他人的一切。我們若知道自己的情緒是如此飄浮不定,極易受到任何聲音、影像……打擾,才能理解他人也是如此,很容易受我們的情緒影響,尤其是負面情緒。
由於情緒的起伏牽動人際間的互動和智能表現,對此有所理解,才能讓負面的情緒雪球不再愈滾愈大,甚至有能力逆轉情境,讓每個和我們連結的人都有好的溝通成果。這一切都要從「瞭解我們的情緒」開始!
本書的許多例證和故事,都重覆說明了情緒是如此的敏感和微妙,一個人的情緒很難隱藏,在人際互動中除了視覺、聽覺、觸覺之外,我們的神經有著微妙的覺察能力,能辨讀別人是否真誠和可否信賴,或許我們常會以為解讀錯誤,但從我輔導過無數個案的經驗及自我覺察中瞭解,非言語的感覺相當直接和敏銳,只是情緒始終變化不定,需要彼此細心關照。
人際關係不僅只是表面上的互動,而是人與人之間你來我往的生物影響,美好快樂的生活,可以從本書中得到新的努力方向:就是只要我們學習瞭解自己、調整自己,與他人同步調適呼應,就能造福連結的彼此。
(本文作者為板橋地方法院少年保護官、知名作家)
推薦序
SI是EQ的延續與實踐 洪蘭
孟子說:「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是尚友也。」要真正了解一個人的著作,就必須知道他的人生經歷,才知道為什麼他會寫出這樣的文章來。這本書的作者丹尼爾?高曼是一九四六年生於加州,父母都是教授,家中藏書豐富,所以他從小博覽群書,使他後來在寫東西時能旁徵博引、辭藻豐富有變化,不會枯燥。他是哈佛大學的高材生,曾任《紐約時報》的科學記者十二年,他文筆很流暢,能把複雜的科學概念簡單扼要地表達出來,他說這些都歸功於他小時候大量的閱讀。他的《EQ》這本書在一九九五年出版後,高居《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十八個月,在科普書中是很難得的。
深入淺出是他書的一大特色,讀者在本書中也可以感受到他文章的行雲流水,使人在不知不覺中就把書看完了。《EQ》暢銷的另一個原因是他把很多人心中的疑惑寫了出來,並且提供很好的答案。過去大家一直是注意IQ,很少人談EQ,當然更少人談這本新書的主題──社會智慧(Social Intelligence, SI),其實SI是EQ的延續,是EQ的神經機制及行為表現的結果。出了社會的人都知道IQ不是成功的要件,EQ才是。IQ不過是個門檻而已,達到某個程度的IQ表示拿到准考證,可以到職場與人廝殺、逐鹿中原而已,跟成敗的關係不像SI那麼關鍵。《EQ》出版後校正了很多人只重知識智慧的偏差,現在這本《社會智慧》又更進了一步,用大腦實驗的證據來解釋人的社會行為,他引用的實驗證據都很新,表示作者沒有因為EQ的暢銷,使他衣食無憂而懈怠下來,他的敬業精神令人敬佩。
我在大學教「腦與行為」時,第一週的參考書用的是《星期五的腳印》(Friday's Footprint),我用它的目的跟這本書一樣──了解大腦發展的原因。當魯濱遜飄流到荒島上時,他以為是個無人島,只有他一個人在這島上,當他在沙灘上看到另一個人(即星期五)的腳印時,他立刻知道,從今以後,生存的策略要不同了,他要改用社會策略了,這也就是作者說的「雙人心理學」(Two-Person Psychology)。人的腦會發展到這麼大,用掉身體這麼多的能源是有原因的(我們的腦大約三磅,占我們體重的二%,但是用掉我們身體二○%的能源),因為人是社會的動物,彼此的關係又這麼錯縱複雜,必須有很大的腦才能處理這些一表三千里的裙帶關係,誤把敵人當心腹的代價是很慘痛的。
我們的腦是「社會的腦」(Social Brain),人離群就不能生存,古代懲罰犯人的方式就是把他驅逐出團體,沒有團體的疪護,人很快就會死亡。天主教到現在還是有「逐出教會」(excommunicate)的懲罰。所以每個人都得有社交技巧,必須依附到某個團體上,「社會腦」的出現就是因應這個需求(對這方面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參閱羅賓?鄧巴的《哈拉與捉虱的語言》(Grooming, Gossip and the Evolution of Language by Robin Dunbar,中譯本遠流出版)。
大腦演化的驅力有一部分是來自人類社會化的需求,這一點目前應該是沒有爭議的。事實上,在本書的序言中,作者所舉休斯上校的例子就是最好的證明:美軍進入伊拉克後,荷槍實彈的美軍要去清真寺散發救濟物質,但是伊拉克人民以為美軍要摧毀他們的聖堂,於是人民包圍清真寺,群情激憤,劍拔弩張,情況一觸即發。休斯上校急中生智,命令士兵槍口朝下,面帶微笑,單膝跪下,這樣就化解了一場危機。當雙方語言不通時,笑容、臣服的姿態是最原始的善意訊息,動物在打輸時,輸者會把牠最弱的地方露出來,如腹部,然後壓低身體作臣服狀,在《國王與我》電影中,尤伯連納所飾的暹羅王故意坐的很低,使黛博拉寇兒飾的安娜必須趴在地上以免她的頭高過國王。休斯的急智救了他的士兵,也免除老百姓無辜流血。像這種「社會情境盤算」(Social Calculation)是所有領袖,包括動物在內,必備的條件,它與掌管「戰或逃」情緒中心的杏仁核及掌管策略的前額葉有關係。這種大腦的神經迴路連接,是人類發展史上,維繫我們生存的關鍵要素。
當然,不是所有的社會情境都如此驚險,但是有好的社會腦的人確實可以四兩撥千斤,化解危機。我先生剛接陽明大學校長時,他行事低調,不愛穿西裝打領帶,所以學生不太認得他。有一天我們要去實驗室,但是通往實驗室的路上停了一部車,擋住通道,我先生就下車,去男生宿舍找車主出來移車子,結果一個男生抱了一床棉被怒氣沖沖下樓來,嘴裡罵著三字經,我聽了不由得火大,擋人路還敢大聲罵人,真沒道理!正要出來跟他理論時,但見我先生對他一鞠躬說:「對不起,學生沒禮貌,是我做校長的沒有把你教好。」學生聽見楞了一下,面紅耳赤的把車子開走了。
所以,社會智慧其實是人在社會上生存最重要的一項能力,我們台灣過去一向只注重IQ,只要會讀書,什麼都不必會,後來高曼的《EQ》出來,大家看到EQ的重要性,開始推動EQ,現在我很希望他的SI也能像EQ一樣,喚起大家對必須在同一社會中,共生共存的憂患意識,努力使族群和諧,生活融洽。只有沒有內憂才能扺抗外患,才能完成我們傳遞基因,永續生存的使命。
(本文作者為陽明大學神經科學研究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