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刊辭
吾國史學,淵源最早,而以其進步遲緩之故,及至今日反落歐西諸國之後。典籍所稱,黃帝之時,已置史官。又傳上世有三墳,五典,八索,九丘諸書。左昭十二年傳稱:「楚靈王與右尹子革語,右相趨而過,王曰:『此良史,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孔安國尚書序釋之曰「即謂上世帝王遺書」。斯則邃古帝王,皆各有史,然世代悠遐,不能徵矣。及至姬周,史官大備,周禮稱:「太史掌建邦之六典,八法,八則,以詔王治。小史掌邦國之治,定世繋,辨昭穆。內史掌王之八柄,策命而貳之。外史掌王之外令,及四方之志。三皇五帝之書。御史掌邦國都鄙萬民之治令,以贊冢宰。」由此觀之,天子之史,亦有五矣。雖周官一書,世多疑其偽,而徵之其他現存秦前簡冊,其所舉史官,固非虛構。且非惟王朝有史也,即各諸侯卿大夫家,亦皆置史官,每有疑滯,則就而諮焉。斯則史官乃上世最高知識階級,其職責固不限於載言記事矣。近人如龔定盦,劉師培,張采田輩,咸以為百家學術皆源於史,非無故也。諸國既皆置史官,故皆各有其史。其猶可考見者,如:左傳稱周志,韓非子稱周書,孟子稱晉之乘,楚之杌檮,魯之春秋,國語有鄭書,墨子曾見百國春秋,可謂盛矣。仲尼以天縱之資,而其最大之著作,亦為春秋。故漢儒每以與孝經並稱,明其為孔子所自作也。自漢而後,史職益增,李唐以還,政府更負編纂前代史之責。此外私家著述,如編年體也,紀事本末體也,政書也,學案也,史評也,以及考覈訓詁之類,皆前後相望,作者如林,其結果雖歷經兵燹水火之劫,而今日言其內容之富,年代之久,他國莫之與京也。夫史料以文字之記載為基本,而我國自夏而後,已有正式年代之紀載,東周而後,三千年來,人類社會進化之跡,粲然在目,他國之必待考古物,訪奇俗,以間接推求之者,吾國早有明確之記載,數千年來社會演變之跡,得以窺測,斯則非惟我國之寶藏,亦全人類所不能忽視者也。
雖然,我國史學有一弊焉,則其因襲多而創作少是也。編年一體,自太古以至今,行之數千年。史遷紀傳一體,今且未廢,大史學批評家如劉知幾、章學誠輩,雖稍稍議之,然其所見,或尚不若史公焉。此外如袁樞之紀事本末也,黃梨州之學案也,皆一人唱之,萬夫和之,墨守舊章,不思改易。夫學貴因事制宜,因材立體,豈能不辨方圓,咸納之於一型?論者每謂我國正史,每下愈況,此或亦其一因也。此猶言其體例也,至於精神,則雖謂之古今未變焉可也。其眼光不出太上感應篇資治通鑒子史精華之外。清代學術之盛,遠邁往古,諸大師治經之餘,亦頗致力於史,然亦不過粗引其端,大部分尚待吾人之努力。反顧西洋其史學之大形發展,亦不過近百年來事耳,然史料之分類與審定也,史學理論也,歷史哲學也,考古也,類皆議論將定,成為科學,後進之士,苦於在其本國史中,無覆可發,且浸假而肆其精力於中國史焉。而我國學者,本其傳統之實用主義,舍本趨末,專言富強,於史學一科,目為無用,擯而不講,甚至「現今我國學校通用課本,乃率皆裨販迻譯,以之充數!」(用梁任公語)其結果不但富強不可幾且行將為印度之續!嗟呼!寶蘊於山,過而不顧,貨棄於地,俯拾無人,此則同人所為深慨而不敢自棄者也。
本會為本校歷史學系同學所組織成立已久,近鑑於現今學術,非閉戶獨學之所可幾也,乃忘其錮蔽,刊其師生所得,以與同好一商榷之,冀收他山之助。期於年刊一冊,其內容則學理與工作並重,尤側重於國史之研究。蓋同人深信,非常理無以指導研究工作,非有專門研究,則學理無所附麗。至於側重國史,其理甚明,無待贅述。凡此區區,皆發行本刊之微意,非敢謂宣導風氣,蓋亦聊供抛磚引玉之資云爾。
十八年五月廿日